折骨為刀(重生)第 15 章

第15章

舊歲末,一場臨春宴,宮中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

禮部尚書賀大人溺亡在懷明湖,其女賀令薇墜亡在燈花臺。

臨春宴罷,淑妃派人告知賀尚書其女因落水暫留南蓉園一事,賀尚書得到消息後本該獨自乘馬車回府。

但直到宮門下鑰,賀家的車夫沒能等到賀尚書,只等到了随賀小姐入宮的侍女,道是小姐有宮侍伺候,命其提早回去抓些風寒藥備在府中——直到宮中侍衛晚時巡夜,在懷明湖中發現了賀尚書的屍體。

與此同時,路經燈花臺的宮侍在高臺下瞧見了賀小姐摔作支離的屍身與欄杆上的一片衣料。

賀小姐白日曾與九公主有過争吵,更與其雙雙跌入懷明湖,除卻侍奉在側的宮人,案子最大的嫌疑便落在了九公主的頭上。

洛久瑤躲在櫃子中,完完整整的聽了侍衛的禀報。

門開了許久,風順着櫃門的縫隙透進來,有些冷。

她将手覆在額頭的布巾上,卻發現手心還是滾燙。

可她的身體已止不住發寒顫抖,好似流淌的血液都結了冰霜。

聽那侍衛通禀過,沈林皺眉:“如此說來,你們不如再到燈花臺去尋一尋九公主的蹤跡。若她真的是兇手,發現自己留下了痕跡,定會到燈花臺亦或南蓉園銷毀罷?”

阖宮尋不到人,為首侍衛索性聽沈林所言,命人再去搜尋。

門扉徹底關合,掩下金屬落地的‘當啷’一聲響動,燈影與腳步聲齊齊遠去了。

洛久瑤沒有打開火折子,也沒有引燃燭火。

空蕩,寂靜,她手中捧着未燃的燈盞,身軀和眼睛便好像不再懼怕黑暗。

直到周遭徹底無聲,洛久瑤推門走出。

她借着穿透窗紙的月色摸到門旁,也摸到了沈林關門時扔入的令牌。

令牌冰涼,青銅所制,刻着‘明正’二字。

是明正司的銅令。

沈林不會無緣無故将令牌留給她,這件銅令定能在明正司起到不小的作用。

洛久瑤将令牌收入袖中,緩了一會兒神。

自今日到白鷺亭後的一樁樁事情好似都發生在瞬間,而她只能被動的接受一個又一個事實,來不及梳理分毫。

夜有些深了,她的額頭還發熱,熱溫将軀骨蒸得發軟。

自後窗翻出,洛久瑤循着原路返回延箐宮。

宮中一晚發生了兩樁案子,又是關乎朝中重臣的命案,巡夜守衛一下多了數倍。

縱然洛久瑤對回宮的路線熟悉,也已足夠小心翼翼,卻好幾次險些被巡夜的守衛發現。

亥時,守衛換值,洛久瑤擇了條近路,借着兩班守衛交接的空隙繞入禦花園西的小回廊。

行至回廊尾,窗格外晃入巡夜人提燈的影。

洛久瑤心下一驚,彎身躲過燈盞照來的光,掌心已盡是冷汗。

小腿的發軟令她險些跪伏在地,她強撐着石壁,快速尋找旁的出路。

黑影踏過廊檐悄聲落至身後,一把捂了她的嘴,又提着她的腰翻入回廊側層疊的假山石中。

巡夜侍衛提着燈盞穿過回廊,沒發現異樣,又走遠了。

沉水香的氣味籠在周身,伴随一聲沉而冷的警告:“閉嘴別動,不然現在就給你扔出去。”

洛久瑤本也沒想叫喊,反而被那聲警告驚到,肩背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打濕,右手的指骨劇烈顫抖起來。

大概是見身前人抖得太厲害,洛久珹放下捂着她嘴的手,斥道:“你抖什麽?我哪兒有這麽吓人?”

洛久瑤冷汗不止,回過身,還記着向他行禮:“夜深人靜,皇兄怎會在此地?”

“我若不在此地,方才你就叫他們發現了,走夜路還穿着件累贅的氅衣,真不知你究竟是蠢還是傻。”

洛久珹冷哼,“你問我?我都還未問你,怎麽當縮頭烏龜縮了半月,再從殼兒裏爬出來,就連殺人的勾當都敢做?”

洛久瑤手腳發軟,只能應:“多謝皇兄。”

見她知趣聽話,洛久珹又冷哼一聲,不由分說扯過她的胳膊。

“這兒離你那偏僻的地方有十萬八千丈,先随我回宣明宮。”

洛久瑤不想與他一起,卻不得不承認眼下他是對的。

經逢方才那一遭,她身骨綿軟的幾乎連站立都難支撐。

不等她回答,洛久珹将她氅衣後的兜帽草率扣在發頂,再次自腰際将她整個兒提起,拎小雞一樣拎回了宣明宮。

進入殿內,洛久瑤總算松了一口氣。

殿內的燈火很亮,入眼是華美的汴繡屏風,紫檀小幾,還有案上的冰種白瓷盞——當年容妃被打入冷宮,靜妃帶走洛久珹,這麽多年一直捧在手心寵着,宣明殿的一器一物皆華貴非常。

洛久珹早遣散了侍從,指一指屏風後的小榻,示意她可以坐下。

洛久瑤不坐,強撐着站在原地:“多謝皇兄,子時守衛換值後我便離開。”

洛久珹面上顯出不耐神色,按她坐在榻上,順帶着擡手貼了貼她的額頭。

他冷笑:“腦袋燙的都能炒盤菜了,還想在外面亂跑?”

洛久瑤卻沒法安心坐着,神色認真:“這個時辰在皇兄宮裏,叫人瞧見了成何體統?”

似乎才意識到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洛久珹沉默一瞬。

他轉了視線:“我替靜妃娘娘收集煮茶的夜露時恰好在禦花園遇見殺完人的你,本想将你擒住送去明正司,可你忽然暈倒,我只能先将你帶回來,這個理由怎麽樣?”

洛久瑤咬咬牙:“七皇兄,這些時日我似乎沒有哪裏惹到過你?”

洛久珹的聲音驟然發寒,冷哼:“是嗎?小白眼狼。當年我母親因你入了冷宮,至今還被關在那座荒冷的囚牢裏,你有什麽臉面問我這樣的話?”

洛久瑤斂了斂眼睫,指骨輕微顫動。

見她不語,洛久珹的語氣反倒弱下些:“說說吧,你與那賀家小姐是怎麽一回事?我聽聞白日在懷明湖她沒少揭你的短,可惜我人在奉寧殿,沒能瞧見這樣有趣的熱鬧。”

洛久瑤并不作答,只是道:“人死了,如今我已算是疑犯,皇兄聽過又能做什麽呢?”

洛久珹斜倚着榻側的雕花扶手,漫不經心道:“我還可以想辦法将罪證嚴嚴實實地扣在你頭上,叫你再無翻身之地啊。”

洛久瑤的腦子還燒着,本就渾渾噩噩,此時終于忍無可忍。出口的話也沒了遮攔:“是嗎,皇兄這麽想我死?”

“我若死了,定然不負皇兄所願,必将化作厲鬼,第一個将你纏到地獄裏去。”

她在他面前柔順太久,如今終于露出銳利的刺,洛久珹不怒反笑。

他撫掌:“洛久瑤,你終于裝不下去了。”

話音才落,門扉輕響。

洛久瑤腦中的弦驟然繃緊了,下意識側首。

洛久珹揚了揚眉頭:“我說到做到,找人來捉你了。”

洛久瑤:“……”

宮侍的聲音傳來:“殿下,您吩咐的水和布巾。”

洛久珹應:“放那兒吧,退下。”

說罷又望向洛久瑤:“自己去取,我怕你額頭的火把我這宣明殿也燒起來。”

洛久瑤不動:“若被人瞧見皇兄在幫我,怕是你也會背上嫌疑。”

洛久珹一時無言:“我就不該憐憫你。”

洛久瑤:“多謝皇兄。”

洛久珹懶懶散散走去,捧着水盆繞回。

他随手将銅盆放在紫檀小幾上:“有手有腳,等着我給你敷?”

洛久瑤才拎起布巾,卻又被他一手打開了。

洛久珹瞥一眼她纏着細布的手腕,将布巾浸到冷水中:“笨手笨腳,到時染了一盆血水,免不得又要牽連我。”

洛久瑤不做反駁。

“好好降降溫。”

洛久珹擰幹布巾,随手扔給她,“落個水就這幅慘樣子,真是嬌氣死了,也不知你這副模樣,當年怎麽沒死在若蘆巷。”

洛久瑤疊了又疊按在額上,燒得發幹的眼皮也緩和些。

“多謝皇兄。”

洛久珹別過視線:“少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我這兒,怪不吉利的。”

屋室安靜一會兒,宮侍送來驅寒的藥湯,洛久瑤老老實實喝下。

看着她眉頭也不皺的喝下藥湯,洛久珹再次開口:“伺候你這麽久了,現在可以說說你與賀家小姐究竟是怎麽回事?真如傳言那般是你看上了秦王世子,要橫刀奪愛啊?”

口中還殘存着苦澀的藥湯味,洛久瑤仰面扶着額上布巾,忽而笑了:“皇兄有沒有想過,那賀家小姐,萬一真是我殺的呢?”

炭爐裏燒着充足的銀絲炭,可她陰恻恻的話一出口,洛久珹竟冷汗直流。

看他驟然同她拉開距離,洛久瑤笑出聲來。

“不是我。”

她輕聲應答,“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為什麽賀令薇會那樣做,更不知道她們明明才分開幾個時辰,她怎麽會死了。

她不是被救上來了嗎,怎麽會就這樣死了?

“左右你現在也死不了,自己滾去明正司算了。”

洛久珹咬牙切齒,卻見她的面色仍慘白着,強壓下怒意,又開始問東問西。

洛久瑤不想應他,索性腦袋一晃倒在榻上。

洛久珹推她:“喂,洛久瑤?別裝死?”

洛久瑤的手臂被他推得發痛,卻躺在榻上,任憑他怎麽叫也不起來了。

直到侍女前來将人搬到床上。

不知是不是宣明殿的床更華貴些,而洛久瑤又實在太累,裝着裝着竟真的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再睜眼,額間的熱已退下了。

洛久瑤才睜開眼便從床上爬起來,打算趁天色還早先溜回宮去。

尋人的侍衛不可能沒來過宣明宮,八成是洛久珹擋下了。

他會救下她而不是趁機要她的命,倒是她從未料到的。

只是明正司的人一整晚未尋到她,阖宮飛揚的謠言不知已散成什麽樣子。

洛久瑤走至門前,殿門卻從外打開了。

天際昏暗,衣冠整齊的太子妃立在門外,溫柔地望着她:“久瑤,原來你在這兒。”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