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醒了很久了, 但是她縮在被子裏不願起。
只要不起床, 新的一天就沒有開始,要面對的事情就可以被推遲……吧。
她睜開眼睛到現在, 甚至動都沒動一下, 僵着身子品嘗自責與後悔的滋味。
主觀情緒太強烈了, 她腦瓜子嗡嗡地叫, 甚至暫時感覺不到任何皮肉上的不适,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心口那個部位。
說心口,不太确切,應該是胃的部位。胃很脹,像是吃得太飽,胃裏蜷縮着一團密度很高的空氣。
空氣還不是新鮮空氣, 是在帶着死水譚的廢舊倉庫裏關了一個夏天的空氣。
太草了。
她為什麽要去禍害人家乖孩子。乖孩子還是修無情道的,被她搞了之後還能繼續修道嗎……
無情道會不會導致修為直接歸零啊?人家孩子三十年攢下來的修為, 可別被她一晚上給禍禍了。
她要怎麽補償人家, 才算負責啊。這怎麽賠的起啊,直女哭哭了。
人家好心救她,結果被她誘奸了。
被人家爸媽知道, 絕對會被打斷腿的吧。不,會被打死的吧。
她昨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就鬼迷心竅了??這是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嗎, 這麽恩将仇報, 死了之後要下寒冰地獄的吧。
杜常清走之前, 給這間屋子布了禁制, 外面的天光一點都透不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了。
會不會懷孕啊。昨晚完全沒有準備任何措施吧。
易桢昨晚是昏昏沉沉被推進來看大夫的,也不太記得這屋子的具體構造,眼前一片黑暗,她就躺在黑暗裏,一動不動。
自責把她死死壓在床上,攪得她腦海裏全是翻湧的白光。
好在還沒到哭出來的地步,易桢不是這種縮在床上軟弱哭哭的人。
不行,還是得起來,要去面對這些事情。
首先,先去找大夫開個避子藥,絕對不能懷孕。
這是重中之重,這種情況下有孩子,簡直是一個彎道漂移往深淵裏沖。
絕對不可以有孩子。絕對不可以。
易桢對人類幼崽的态度,處在一個疊加态上。
她刷到寶寶咿咿呀呀叫媽媽、受了委屈趴在媽媽懷裏要抱、洗的又香又幹淨咧嘴笑的視頻時,覺得人類幼崽也挺可愛的。
但是刷到孩子在公共場合大哭大鬧、掀女孩子裙子、把電梯按鈕都按一遍的視頻時,她幾乎是立刻右上角飛奔離開,一秒都不能多看,一看就煩。
總結:她喜歡又乖又幹淨的幼崽;不喜歡沒教養、不講理、給大家制造麻煩的幼崽。
易桢覺得吧,這個時候有個孩子,她就會帶着自己的孩子往後一個方向絕塵而去。
她還年輕,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根本養不好、教不好孩子的,孩子哭她根本不會哄,只會煩躁。
草。
易桢以前見過這種媽媽。媽媽一個人要做飯,還要哄孩子,這樣自然是哄不好的,孩子就坐在廚房的地上哇哇大哭。媽媽覺得孩子無理取鬧,或者媽媽自己太煩了,想讓孩子閉嘴別哭,往往會直接給孩子一個耳光。
易桢:“……”
易桢瑟瑟發抖,覺得自己也是那種會被哭鬧的孩童逼瘋的人。
她一骨碌下床,準備去找大夫拿避子藥。被笑話就被笑話,被說閑話就被說閑話,反正絕對、絕對不能有孩子!
然後易桢聽見了一陣奇怪的清脆鈴聲。
從她的腳踝上傳來。
易桢:“……”
她跪坐在床上,去摸自己的腳踝。
她摸到一個熟悉的、帶着鈴铛的腳镯。
易桢:“……”
喂。
小杜弟弟你到底有多少個腳镯啊。這個摸起來和上次那個幾乎一模一樣,你不會批發了幾百個吧。
這孩子還擔心她跑了不成?
易桢嘆了口氣。
雖然早就知道蠻力對他的腳镯沒用,但是易桢還是用力掰了幾下,果然沒有任何用處。
可能……上次在豐都趁亂跑路,給他跑出陰影來了。
所以這次他人要離開,先要确保她絕對沒辦法一個人跑路。
說起來,小杜弟弟……應該還喜歡着她吧。
不是單純的人好心善才救她的吧。
易桢仔細回想了一下,終于從昨晚在疼痛和灼熱中反複徘徊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些輕松的事情。
小杜弟弟……看他昨晚的反應,應該是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最後他被自己身體的陌生反應給驚着了,很是驚慌地想撤開,結果昨晚自己還勾着他不讓他走,騙他說沒有問題的。
沒有問題,只是有可能懷孕。
易桢真想給自己幾拳。
他最後好像有小心翼翼地親她,親嘴唇的時候阻礙了她正常呼吸,被半夢半醒的她推了一下,之後就沒敢再親她的嘴唇,只是在她臉頰上蹭來蹭去。
又想再碰碰她,又害怕搞壞她。在完全未知的領域,就是會蹑手蹑腳的。
是因為擔心她嗎?
他好像給她清理過了?
易桢在黑暗中悄悄摸了摸自己,覺得身子還挺幹淨的,也沒有明顯的難受,穿的衣服和昨天不是同一身。
應該是給她擦過身子了,擦得還很幹淨。
這孩子之前肯定沒做過類似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擺布了多久才做好了。
就是給她把鞋也穿上了,有點不太靈性。
易桢在床上呆了幾個瞬間,又想起他那雙幹幹淨淨的眼眸,還有幹幹淨淨的白衣服。
這孩子的喜歡也就是幹幹淨淨的喜歡、不谙世事的喜歡。
就算她把他拉到滾滾紅塵中,他也還是懵懵懂懂地繼續幹淨下去。
太幼了。她總感覺自己在犯罪。
然後禁制被打開、門也在同一瞬間被推開了。
易桢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去。
杜常清站在那裏。
他還是一身白衣,好像是一路跑回來的,有點喘,手上還拎着一袋醬大骨頭,似乎沒能想到可以看見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門開了,從屋子外面透進來幾縷月光,足夠他們察覺到彼此的存在了。
這屋子有種奇怪的眼熟。好像她昨晚昏昏沉沉看見的房間構造,和現在并不一樣?
只開了扇門,門口還堵着個人,月光沒能透進來太多,她也沒能看得特別清楚。
等等。月光?
易桢跳下床,快走幾步,到門口去,想往外看。
她睡了那麽久嗎?
這顯然已經是深夜了,她難道直接睡了二十四個小時,睡到第二天深夜?
緊急避孕藥好像是二十四小時內才有用的?她不會這麽能睡吧?
随着她走動,她腳上的腳镯發出清脆的響聲,十分好聽,在月光下能傳出很遠去,像是從指尖掠過的涼風。
杜常清抓住她的手臂,偏頭看向她,仔細看了好幾遍,還是不太确定:“你是活人嗎?”
易桢:“……”
易桢:“???”
易桢:“我當然是。為什麽這麽問?”你昨晚睡的是什麽,你真的沒一點概念嗎。
杜常清臉上的表情和她一樣懵,他們倆在這種“你是誰我是誰我們在幹什麽”的狀态中沉浸了好一會兒,杜常清忽然醒悟了:“這也是世界改變導致的後果!”
易桢:“……”
這孩子是不是瘋了?他說什麽呢?
易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你在說什麽?”
杜常清也有些畏縮地看了她一眼,有點不太确定的樣子,問道:“你記得我是誰嗎?”
易桢:“……”
易桢耐心地點點頭:“杜常清。”
杜常清繼續問:“你上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
易桢:“……昨晚?欸,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離得太近了,他手上拎着的醬大骨頭好香啊,好餓好想吃啊。
杜常清發現這些問題對他甄別眼前情況沒有幫助,趕忙想了一個能夠立刻确定的問題:“你昨天晚上在哪裏?哪座城?”
易桢不太确定地回答:“……上京?”
杜常清确定她是誰了,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想到的答案告訴她了:
“我們現在在豐都,我們回到過去了。你這個時候是不是剛剛從穎川王府逃出來?”
易桢有點跟不上:“什麽?你說什麽?”
她只去過一次豐都。
那一次還被小杜弟弟當成亡魂,給關在禁制裏面、套了個會暴露她位置的腳镯。
易桢跟着他的動作,往後讓了一步,立刻聽見了腳踝上傳來的鈴铛聲。
易桢:“……”
等一下。
草。
杜常清給她解釋:“昭王的寶藏可以逆轉時空,昨天我們離開上京城的時候,皇宮中出現了動亂。我猜測,那個時候,或許就已經打開了昭王的墓穴,大家在争奪昭王的寶藏了。”
易桢:“所以,昨晚上有人拿到了昭王的寶藏,并且讓整個世界回到了過去?”
杜常清點頭。
易桢:“所有人都保留了過去的記憶?”就像我們一樣。
全世界重生?
杜常清搖搖頭:“不,我方才從外面回來,暫時沒發現其他人保留着記憶。”
易桢松了口氣。
杜常清将黑暗中的燈點亮,然後将門關上。
易桢注意到桌子上擺着新鮮的水果和一套素白靜雅的女式衣裙。
确定完最緊急的事情,杜常清這時才後知後覺有點臉紅,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問了:“你身子難受嗎?要不要去看大夫?”
昨晚好像流了挺多血,他當時要給她洗洗,就厚着臉皮去找大夫的。
可是熱水都沒找來,直接一睜眼就站在了豐都的街頭,手上還拎着袋大骨頭。
金店的老板笑眯眯地問他:“看了那麽久這簪子,是不是想買給心上人?快進來看看。”
是那支素銀的蓮花海棠簪子。他買下來過,送給桢桢的時候,桢桢說她不喜歡。
于是這次他沒有買簪子,而是直接飛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