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更加局促了。
她總不能立刻改口叫一聲“小杜哥哥”或者“常清哥哥”吧,叫人“弟弟”還有點主動劃清界限的意味,叫“哥哥”就不太一樣了。
這個時候杜常清也在糾結猶豫怎麽稱呼她。
不願意繼續叫“嫂嫂”,可是像幻境中那樣叫她“桢桢”又太過唐突了,思來想去,最後低低喚了一聲:“易姑娘……你若是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不必客氣。”
易桢慌亂地擺擺手,是推拒的意思,嘴上說:“別、別叫我易姑娘……”
完蛋,她怎麽開始結巴了,純情傻白甜和容易臉紅是會互相傳染的嗎。
他們倆在樹下相對而坐,一模一樣地微微低着頭,因為不同的原因而不太敢看對方。石桌上放着止血的藥物,開了封,沒用完,又合上了,空氣中是淡淡的苦藥氣息。
杜常清不自覺回想起她腳腕上扣着腳镯鈴铛一響一響的樣子,倒寧願看見她因為被抓住腳腕而活色生香瞪自己的模樣,而不是如今這樣生疏客氣。
她嫁到姬家來的時候,穿的嫁衣就是鳳尾裙,裙擺上都是小鈴铛,一步一響。
僅僅是和想着的那個人坐得稍微近一些,都會勾起他連綿不斷的回憶。
“那叫什麽呢?”杜常清問。
易桢說讓他暫時不要叫“易姑娘”,是因為李巘道長并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杜常清要是叫她“易姑娘”的話,要是讓李巘道長聽見了,他就知道自己沒對他說實話了……
可是不叫“易姑娘”又叫什麽呢?總不能繼續叫“嫂嫂”吧。
易桢覺得心頭一團亂麻,腦子裏也沒什麽想法,昏招驟出:“你覺得呢?”
杜常清立刻叫了一聲:“桢桢。”
他腦子裏都是當日新婚夜裏,她披散着長發一身紅衣,跪坐在床鋪上,眼眸周邊都是薄紅色,把他當作剛救了自己一命的郎君,想同他親近。
杜常清滿腦子都是她,想着為什麽當初明明她都主動靠近了,現在卻冷漠疏離地連“易姑娘”也不讓他叫了。
好過分。看看我啊,我和兄長長得一模一樣。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杜常清情緒太低落了,所以在易桢問他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
想叫她“桢桢”。桢桢。
杜常清說完這個簡短的稱呼立刻就明白事情糟糕了,腦子裏“嗡”的一聲,擡頭去看易桢。
杜常清和他的同胞兄長比其實算性格內斂的了,又常年閉關不太說話,如今情急之下想着要把話圓回來,結果直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漢語失格(不是)。
看着是強硬扔出一個親昵得過分的稱呼并且态度強硬不願更改,其實只是純情奶狗不會說話怕說錯話,直接自己把自己噎住了只能可憐巴巴驚慌失措地在內心吶喊我該怎麽辦。
易桢也被這個親密得過分的稱呼吓到了,又一時想不到更好的稱呼。回想起這孩子當初看向她飲過的殘茶的幽暗眼神,心髒跳得越來越快,站起來身來,也不敢去看他,草草說了一句“嗯。我去看看藥煎得怎麽樣”,匆匆就要往煎藥的小廚房走。
杜常清怎麽舍得看着她走。
他生怕一眼沒看見她,她又像那個晚上一樣不見了。
于是他也匆忙站了起來,不敢唐突地去拉她的手臂,只是跟着她一起往煎藥的地方走。
易桢飛快地走出十幾米才發現他悄無聲息地跟在自己身後,腦子裏想着這人不要步步緊逼啊讓她冷靜一下嘛把事情理清楚,帶着被逼得太緊的委屈轉過頭,剛要開口就愣住了。
小杜弟弟瘦得有點厲害。之前情況緊急沒太注意他,現在他一個人立在她面前,腰減帶圍、骨見衣表,清瘦得別有一番韻味。
對,就是那種讓人饞他身子的韻味。
腰也太細了吧,還是白衣服,光從身後透過來,腰腹的陰影被掩蓋在有些寬大的白衣下,腰帶雖然也是白色系的,但上面還有不明顯的雲紋繡樣,合圍束在一起,真就“盈盈一握”四個字。
易桢一下子看呆了。
易桢:“……”
她太丢臉了。她真的太丢臉了。
杜常清比她高,見她微微低着頭不說話,哪裏想得到這姑娘被男色惑人沖昏了腦子,現在在深刻反省自己,只以為她因為自己過度輕薄生氣了,慌慌張張,只會說一句:“你不要生氣。”
易桢沒有生氣。她只是有些恍惚,在內心質問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
果然是适齡少女渴望甜甜戀愛(饞人家身子)的季節來了嗎。
之前她明明下定決心不要和原書人物有過度的交往,甚至為了不讓自己被認出來編了假身份串通真人一起說謊,結果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應李巘道長的好意。
因為李巘道長真的對她很好。
易桢是個典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有人這麽不圖回報一門心思地對她好,她很難一直咬死了自己不會對人家有好感。
她就是這種人。人家對她好她硬不下心腸的,她已經絕望地認清楚這一點了。
“我沒有生氣。”易桢小聲解釋了一句:“你不要跟過來,我冷靜一會兒就和你說清楚整件事。”
她抛下這句話,就繼續往僻靜的後廚方向去了。
醫館的小廚房是專門用來煎藥的,充滿了藥香味,開着後門,後門外撐着幾根竹竿,想必是拿來晾衣服的。
醫女告訴她哪鍋藥是煎給李巘道長的,然後就任她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發呆了。
适齡少女真的會渴望甜甜的戀愛啊嗚嗚嗚。
大約是最近一直過着太平日子,每天就是修行修行修行,生活裏也沒有蒼老師和軒轅狗蛋那樣的變态出現。易桢真的有在想,道長對她那麽好,要不要和道長處個對象,談個甜甜的戀愛,最後成不成另說,春天就是要搞個對象嘛。
然而甜甜的戀愛還沒開始就被冷酷的現實打飛了。她只是個無辜的快樂小沙雕,為什麽大家都喜歡來強取豪奪她。
難道她的設定就是“百分百被強取豪奪”嗎,或者虐文女主和虐文男二在一起的時候會觸發什麽神奇的“被強取豪奪概率增加200%”的buff——
雖然很不應該,但是易桢真的想起了《禍心》原書裏已經被丢到亂葬崗和道長回家了的女主,被軒轅昂重新抓回去生崽的悲慘下場。
太慘了。絕對不要再走原書女主的老路。
你飄了,易桢,你真的飄了。舒心日子才過了幾天你就飄了。
一個沒有能力強取豪奪回去的姑娘有什麽資格談戀愛!她不要走原劇情!絕對不要!
而且你那是什麽喜歡!你難道同時喜歡兩個坦坦蕩蕩的直男嗎!難道人家純情奶狗故意勾引你的嗎!你就是春天來了饞人家身子!你就是圖人家對你好!你無恥!
她要努力學習認真修行,謹小慎微能跑就跑,絕對不能飄,不能覺得自己安全了就和漂亮哥哥搞對象,不僅害自己還害漂亮哥哥。
一定要确定能打過軒轅狗蛋和張蒼,她才能放心搞對象。
怎麽說呢。就像高三也不是不能搞對象,但是最好還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才能放心和漂亮哥哥搞對象。
易桢反複默念了幾遍這些話,正好道長的藥煎好了,醫女招呼她和自己一起去看看病人。
道長的傷是個大問題。這次徐賢心情好放他們走,下次可能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
等道長的傷好了他們就先回洛梁去吧,先茍着把修為提上去,接着再慢慢找蠱毒的解藥?
易桢微微皺着眉頭在思考這個問題。主要是她無法确定身上的蠱毒到底怎麽回事,就像一顆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自然還是早點拆掉比較好。
她掀開簾子進了屋,正好一眼看見小杜弟弟在脫李巘道長的衣服。
易桢:“……”
易桢:冷靜分析JPG.
對不起難道她剛才想多了,其實漂亮哥哥們并不想和她搞對象?是她自作多情?
“!”杜常清見她進來,幾乎立刻把他好不容易給病人脫掉的衣服給拉了上去,還擋在李巘道長面前:“桢桢,你怎麽進來了?”
他這話實在容易令人往另一個方向越想越遠,但是易桢一眼看見放在櫃子上的針灸包,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是大夫要給李道長施針了,要在場的家屬(小杜弟弟)給李道長脫個衣服。
易桢低聲說一句:“我馬上出去。”便走出了房間。
李巘道長是不是和叫“易桢”的人八字相克啊,怎麽感覺不管是原書還是現在每次李巘道長碰見她都要受傷倒黴。
易桢重新坐回了方才自己上藥的地方,石桌上還放着那個應該是裝着一對耳墜的犀盒。
醫女将藥送進去之後,也立刻退了出來,路過時見她坐在石桌前發呆,還抱着開解她的心态和她對話。
“那位愛穿白衣的公子想必是很信任我們大夫了,現在還帶朋友來找我們大夫看病。”醫女說。
易桢友善地朝她笑笑:“小杜之前也來看過大夫嗎?”
醫女說:“是那位公子的家裏人請我們去的,我們大夫針灸很厲害的。”
易桢:“他身上是受了什麽傷嗎?”
醫女:“是修行上出了問題,心法反噬。那位公子不是與您相熟嗎?您不知道這件事嗎?”
易桢心不在焉地和醫女又說了幾句,腦子裏不斷在思索。
小杜弟弟不是說天賦奇高、氣運絕佳嗎?怎麽會在修行上出岔子?
他修的無情道,被心法反噬,只可能是違背了他所信奉的道派。
小杜弟弟是做了什麽事情違背了無情道呢?他上次出現在豐都又是為了什麽?
易桢隐隐已經猜到這一串問題之後的答案了,但是她有點不願意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現在的年輕人搞初戀已經不流行淡淡惆悵多年以後意難平了嗎。現在難道流行朦胧初戀就不死不休,吐血反噬也要繼續喜歡,哪怕女方是親哥的妻子也堅持不懈嗎。
易桢六神無主。
她和醫女說了一聲,想着醫館後門滿目的花挺好看的,又僻靜無人,就拿着那個沒開封的犀盒(怕丢了)往後門去了,一個人蹲在花前發呆。
怎麽會這樣。
她又沒有瞎撩。好不容易動了心思搞搞對象立刻被制裁,現在受害男方都還在病床上躺着呢,又來了個漂亮哥哥。
忽然易桢眼前的草叢中冒出一個小男孩來。
醫館後門是一塊曬衣服的空地,空地後面是一片花草,很茂盛,男孩子個頭小一點,在草裏彎着腰跑,确實一下子發現不了。
“姐、姐姐,琉璃廠在哪個方向啊?”小男孩身上的衣服還算精致,但舉止又不像富家孩子,反而像鄉下田間地頭長大的,眼下正急急忙忙地問她。
易桢給他指了個方向,還沒等她問這孩子是要幹什麽,他就重新鑽回了隐蔽的草叢中。
易桢:“……”等一下這個孩子怎麽有點眼熟。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桢桢。”
易桢一回頭,又是美人細腰暴擊,只不過這次她已經知道他是為了什麽瘦成這樣,見他小心翼翼地對她笑,不禁有幾分心酸。
杜常清找話和她聊天:“大夫說李道長的傷他還要再看看,沒法立刻做決定,讓我們再等一會兒,單多半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易桢點點頭,把犀盒遞給他:“你收着吧,我不要。”
杜常清見她态度堅決,不情不願地去接回來:“桢桢不喜歡嗎?”
易桢雖然完全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但是依舊睜着眼睛說瞎話:“不喜歡。”
我不值得。不要喜歡我。我剛發過誓從今以後只喜歡學習和修行。
杜常清看了她一眼,因為要接那個犀盒他離她很近了,問:“嫂嫂是喜歡李道長嗎?”
易桢猝不及防他撿起之前的稱呼,寒毛都豎起來了。
杜常清自顧自地小聲說:“嫂嫂還不如喜歡兄長呢,兄長比他好很多啊。”
易桢強顏歡笑:“你說什麽呢。我反正也是假的,不是婚書上寫的新娘,如今既然郎君心有所屬,自然不會再糾纏他。還有你不要這麽叫我。”
杜常清:“那桢桢認識李道長很久了嗎?”
易桢搖搖頭:“從軒轅昂那裏逃出來才認識的。”
杜常清幾乎是抑制不住地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我哪裏不比他好嗎?桢桢為什麽喜歡他不喜歡我?我明明才是最早認識桢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