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壞人認慫嗎。
要是這位壞人認慫的技巧高一點,你可能根本就沒意識到他是在認慫。
反正易桢沒意識到。
她并不知道徐賢忽然慢下來是在回憶思索她的匕首是哪裏來的,她還以為這位擅長陰陽怪氣的大宦官是故意賣破綻給她引她上鈎,最後一擊必殺。
易桢還在猶豫要不要一劍劈砍出去,右後方忽然閃過一道耀眼的刀光。
若說她如今是陷在浮滿前山的濃霧中,那道迅疾的刀光就是升起的曉月。曉月滿天,雲水分明,一切混沌游疑都被這驚豔一刀劈開了。
徐賢原本已經條件反射地抽出去一鞭了,想要迎擊這個偷襲者。但在看清他的臉之後,原本已經揮擊出去的鞭子瞬間削弱了力道,被杜常清十分輕巧地擋回去了。
正如楊朱真人猜測的那樣,杜常清的修為确實不如張蒼。如果一定要單論修為排序的話,真人境界以下,張蒼>杜常清>魚哥>李巘=軒轅昂>姬金吾。
但真要打起來,這份排名又并不準确。
比如張蒼走的是高敏捷的路子,就算是真人境界要殺他,他只要想逃沒有逃不了的。
再比如,魚哥雖然被當作妖修量化修為加入排名中,但其實他只要在水裏就基本沒人能單挑打過他。淺水水面其他修士尚有一戰之力,一旦進入深水,魚哥基本就等同于無敵。
再再比如,雖然目前小杜弟弟要比蒼老師的排名靠後。蒼老師的修為是上品修士的天花板,小杜要略遜他一籌。但是小杜比蒼老師要年輕個幾十上百歲,他在修行上天賦極高,再給他半年這份排名他就登頂了。
以及,這份簡單粗暴的排名只是論單人戰力。現實打起來顯然不是這麽來的。舉個例子,《禍心》原書中軒轅昂從李巘手上把易桢搶走時,軒轅昂和李巘的修為是持平的,都是上品修士。但是軒轅昂并不會獨自一人和李巘打,他有許多高修為的下屬,他只需要抱着手在一邊看就行了。
如果綜合上這一點,那麽姬金吾和軒轅昂的實際戰力顯然會比現有排名高上許多。
而且這份排名只是抽象出來的理想狀态。
平心而論,現在帶着舊傷的李巘道長和狀态嚴重下滑的小杜弟弟哪怕綁在一起也不是徐賢的對手。
杜常清何嘗不知道這一點。
就算修為暫時沒法正常使用,他高修為的眼光還在,出刀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估計打不過徐賢。
但是他還是出刀了。
杜常清一不輕佻、二不健忘,他做什麽事情都很認真、很用心,所以姬金吾十分放心把事情交給自己這個胞弟去辦。
他怎麽可能認不出易桢來。
他跑到北城區來,也不過是因為想起之前拜托福順金店訂了一批耳墜。
杜常清之前在福順金店看上了一對金鑲白玉宮燈形狀的耳墜,因為太喜歡了,覺得易桢戴上會很好看很好看,還特意請福順金店的人去上貨的地方把剩下所有同類型的耳墜都訂了。
送桢桢的東西,怎麽能讓其他人有差不多款式的。
對,忘了嗎,小杜弟弟和姬總是雙胞胎、一家人,因為有個特別能賺錢的哥哥常年給他找各種由頭發錢,杜常清手上留用的金铢不比任何一個世家子弟少。考慮到小杜弟弟平常并不太愛花錢,一年一年攢起來的錢說不定比一般世家子弟加在一起湊出來的錢還多。
小杜弟弟只是不太愛在非必要的地方花錢,給喜歡的人挑第一個禮物(雖然不一定能送出去)就是花錢很有必要的地方。
他一個人獨自練了會兒刀,又坐在樹下發了會兒呆,忽然想起自己有訂宮燈耳墜,這批宮燈耳墜壓在店家手裏已經很久了。
于是杜常清就出門去取這批耳墜了。
現在人都沒了,這批耳墜其實沒有要的必要了。但是他錢都已經付了,不去取的話,店家也不會轉賣給別人。那些好看的耳墜就會被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放在又黑又冷的庫房裏。
桢桢就是呆在又黑又冷的地方。
兄長說已經遣人去找桢桢的屍身了。雖然知道兄長一向都很靠譜,但是杜常清還是忍不住擔心。
好想再通過幻覺看到一次桢桢啊。
他不會夢見桢桢的,他已經許多年沒有過任何夢境了。但是上次刺激過大産生幻覺的時候,不僅看到桢桢了,還抱她了。
然後杜常清就真的看見易桢了。
她在被人欺負。
杜常清來不及想太多——是不是又是幻覺、打不打得過對面的人、她為什麽活着、她怎麽在這裏,通通來不及想,就已經拿着鳴鴻刀飛身出去了。
徐賢象征性地和他過了兩招,往後疾退,衣帶飄舉,輕飄飄地落回了原地。
徐賢的手收在衣袖中,輕輕往後下方按了按,示意自己的下屬不要輕舉妄動。
易桢的手臂其實都已經麻木了,高強度的揮劍格擋震得她虎口都麻了,隐隐滲出血來,方才不過是提着一口氣硬撐,現在看見杜常清,松了一口氣,同時立刻感覺到了剛才被腎上腺素壓下去的酸痛和麻木。
徐賢甩了甩手,輕笑一聲,低聲道:“真沒意思。”
他好像瞬間對為非作歹強搶民女、再把昏庸荒淫的名聲強硬冠在宣王頭上失去了興趣,不想再往易桢身上再多看一眼,揮揮手示意自己的人撤走。
易桢已經奔到李巘道長身邊,将他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但仍舊戒備地看着徐賢。
她右耳上的耳墜被扯掉了,手腕上串起來做裝飾的瓊花也在打鬥中被震開了,帷帽被掀掉,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杜常清幫着他把李巘道長扶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李巘,也完全不認識他,只當李巘是易桢的朋友。
杜常清敏銳地察覺到徐賢身上已經沒有敵意了,他想起姬家和北鎮司的情報往來還算密切,恐怕這位徐督主和兄長私交不錯,現在是賣兄長一個面子。
……兄長知不知道桢桢還活着?
這個問題在杜常清心中一閃而過,他沒做太多邏輯推理,立刻憑着對兄長的信任倒向了“應該不知道”。
“給這附近的人封個嘴。”徐賢雲淡風輕地對自己的下屬說,沒去看杜常清,大約在示意他們快走自己好善後。
沒人敢攔他們。
杜常清這幾天一直在看大夫,已經熟知這附近有哪些靠譜的醫修了。他顯然不可能讓易桢一個人扶着傷患去醫館,主動幫她攙着人,同她一起去了。
易桢不知道這麽多彎彎繞繞,她只以為強敵在前,徐賢失去了和他們硬剛的興趣,覺得無聊,直接放他們走了。
畢竟這種一言不合就因為“覺得有趣”而針對你的人,也很容易因為“覺得無聊”而忽然放你走。
大夫很靠譜。李巘道長被醫女扶到內室去處理崩開的傷口了,易桢就坐在外面給被震得出血的虎口上藥。
杜常清坐在她對面看着她上藥。
小杜弟弟還沒有提哪怕一個問題。他就是沉默地看着她給自己的手上藥,可能想幫她,但是又不好意思說。
易桢如芒在背。
現在是大白天,太陽好好地懸在頭上呢。怎麽也沒辦法用“我不是活人”繼續蒙騙小杜弟弟。
小杜弟弟只是單純容易信任人,不是蠢。
易桢試探性地說:“……你有什麽想問的問題嗎?直接問吧。”
“你是什麽時候到上京來的?兄長知道嗎?”小杜弟弟立刻張嘴問道。
看來不是不想問,是怕惹她不舒服。
“今天剛到的。姬……郎君應該不知道。”易桢小聲說。
杜常清認真地點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易桢手上所有傷口都上好藥了,他忽然讷讷地說了一句:“你還活着啊。”
易桢:“嗯。”她有點不知道該以什麽身份和态度來與杜常清對話。
說是小叔子吧……現在也不是了。只是不知道他還認不認這個身份。
易桢倒是希望他認,這樣至少證明這孩子沒把過去那些對她的淺薄好感放在心上。
杜常清想問她“你怎麽不來找我呢”,但是仔細想想覺得自己有什麽資格、又有什麽身份叫她來找自己,只是問:“你是從穎川王那裏逃出來的嗎……怎麽不去找兄長呢?”
易桢立刻推測出姬金吾沒有告訴小杜弟弟整件事,于是說:“我怕再被軒轅昂的人抓走……我從他那裏逃出來很不容易的。”
杜常清有點愧疚,看見她怯生生又小心地看着自己就更愧疚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沒想過還能再看見易桢,完全沒有在心裏預先演習過這一幕。
他們倆帶着客套和疏離又說了幾句話,杜常清忽然注意到她右耳耳垂上的耳墜掉了一只,猶豫了一小會兒,把那個藏了很久的犀盒拿出來,推給她:“你耳朵上的耳墜掉了一只。”
易桢“唔”了一聲,去摸自己的右耳耳垂,對,她記得了,是掉了一只。這樣另一只也不能繼續帶了,易桢索性把左耳的耳墜也取了下來。
但是她不好意思收杜常清的東西,把犀盒又輕輕推了回去:“小杜弟弟,今天謝謝你幫我。你能不能不和你兄長說我的事情……非常謝謝你,我感謝你還來不及,怎麽能收你的東西。”
不能收。收了又算什麽。
杜常清也不去接那個裝着金鑲白玉宮燈形狀耳墜的犀盒,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說:“其實我比你大。”
他與同胞哥哥姬金吾同歲,是比易桢大的。只不過易桢先入為主跟着姬金吾叫他“小杜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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