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秀逸湖邊見面之後,季意安如平常一樣,每日去寧康宮,可是一連兩天都沒有見到季無疾。李太妃這幾日精神很不好,大多時讓她自行練習。季意安便每日練會琴,陪太妃說會話之後,再獨自去西廂書房寫字。
季無疾那邊一直沒什麽消息,季意安有些擔心,她知道他肯定是為了蘇丞相貪墨一事在忙碌。等到第三天時,她實在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很早就起了床,簡音梳裝一番,打算等到父皇散朝之後,去禦書房一趟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回來。
“安公主,這件紅色的襦襖新做出來有一段時間了,您一次也沒穿過,今兒天很好,要不就穿這件?”崔姑姑手裏拿裏一個大紅色繡花襦襖對着季意安道。
季意安擡眼看了看,那鮮豔的紅色,在晨曦的照耀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公主穿上這件,再配上件紅色的金絲百摺裙,肯定特別好看。”崔姑姑笑着道。
“崔姑姑,還是收起來吧,母妃才過世沒多久,雖說宮裏沒有為普通嫔妃戴孝的慣例,可是穿得素淨些,也權當我為母妃盡孝了吧。”季意安微蹙着眉道。
“公主,若是娴娘娘天上有知,她必是不希望您這樣心有郁結,她生前就喜歡看您穿得鮮亮,可惜在攏秀宮,您沒有幾件鮮豔的衣賞……”崔姑姑嘆着氣,眼圈有些紅了。
“姑姑別傷心,母妃若是知曉我現如今過得這樣平安富足,她在天上必也是每日都笑着的。”季意安低低道。
崔姑姑點點頭,擡手揉了揉眼,然後還是依言将那件紅色的襦襖收入了箱內,又另取了一件杏色的襦襖出來。
眼看着巳時了,季意安約摸着元樂帝應是下朝至禦書房了已有一段時間了。便和崔姑姑一塊出門往長樂殿去了。
兩人剛至長樂殿外,便見殿外的臺階下站着幾個身着宮裝的少女和一些侍女,其中一個着一身鮮豔大紅裘衣,個子高挑的,正在與階前當值的蘇雲朗說着什麽。
一會兒之後,那豔裝少女跺了跺腳,似是有些不高興起來。身邊的另外兩個少女便一齊上前圍攏在她身邊,似是在安慰她。
季意安剛進院內,蘇雲朗便一眼看見了她,他的眼光從身邊衣着鮮豔正叽叽喳喳的少女們身上躍了過去。院門口的那個少女,身着素淨,神情安靜,她俏立在那裏,似一朵剛出水的芙蓉,帶着絲弱不禁風的嬌羞。
“安公主,您來了!”蘇雲朗的心裏一陣雀躍,忙打了個招呼。
聽得蘇雲朗的聲音,階下的女子們全都停止了說話,一起轉過頭朝院門口看去。
“哎呀,我當是誰來了!這不就是剛從攏秀宮搬出來的意安公主嘛!”一個有些尖利的嬌嚷聲響了起來,将“攏秀宮”三個字咬得特別響。
季意安擡眼,看見說話的正是那個衣着鮮豔的高挑少女,膚色白淨,長着一張尖下巴,正是吳皇後所出,太子之妹,比自己小一歲的嫡公主季彤月。
“原來就是她呀……”一陣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季意安置若罔聞,只向蘇雲朗點頭示意後繼續往裏走去。
“可不就是她嘛?你們瞧瞧她那副清高的模樣!只不過,你們看看,她那一身,還真是又寒酸又晦氣,成天穿得那個素,知道的是說她裝,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母後苛待她,不讓內務府給她做新衣裳呢!”季彤月拿一塊帕子掩着嘴,繼續揚着聲音道。
一旁的少女全全都捂嘴“撲哧”、“撲哧”的笑開了,季意安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杏色的襦襖,配一件煙灰的裙子,又因今日天氣晴好,她未着裘衣,只披着件半舊的青白色夾棉披風,果然是素淨到寒酸的地步,她冷笑一聲,卻沒有開口說話。
“月公主,您怎麽能如此說自己的長姐?”崔姑姑忍不住出聲道。
“好大膽的賤婢,你主子都不敢說什麽,你到要強出頭了!”季彤月嬌聲喝道。
“奴婢不敢……”崔姑姑咬着唇行了個禮。
“娴妃娘娘剛去不久,安公主衣着素淨,也是對自己母妃的一片孝心。”蘇雲朗清爽幹淨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少女們的議論聲漸漸低了,季彤月卻是不高興了,柳眉豎起,一跺腳就對着蘇雲朗道:“雲朗哥哥,你為何一見面就替她說話!你難道也是被她那狐媚樣迷住了嗎?”
聽得季彤月喚蘇雲朗為“雲朗哥哥”,季意安心裏頓了一下,随即想起,蘇雲朗曾做過幾年的太子伴讀,想是那時他和季彤月就已相熟了。
“月公主,不可如此對安公主無如此禮。”蘇雲朗的聲音隐有一絲薄怒。
“蘇雲朗,你從來你不對我說一句重話,今日為了她竟然說我無禮,你,你,好大膽……”季彤月玄淚欲滴,口中仍是嬌斥道。
“這都是怎麽了?”一道清澈的聲音從長樂殿的門口傳來,聲音裏有些微不悅之息。
“見過琛王殿下。”蘇雲朗趕緊施禮道。
季意安一擡眼,便見季無疾一身朝服,正站在長樂殿門口,雙手背在身後,長身玉立,面色淡然平靜,看不出情緒來。
“見過皇叔。”臺階下的少女們趕緊轉身行禮,一個個聲音嬌軟,面露嬌羞之色。季彤月則飛快地擦了一下眼睛,換上了一副巧然嫣然的表情,嬌俏着行了一個禮。
“意安見過皇叔。”季意安也欠身一禮道。
“都起來吧。你們父皇剛理完政事,有些累了,吩咐不叫人打擾。你們都回去吧。”季無疾淡然道。
“是,皇叔。”少女們答應一聲。
唯有季彤月上前一步,嬌怯怯地道:“皇叔一向可好?彤月好些日子都沒見着皇叔了,太子哥哥也甚是念着皇叔。昨兒還跟我念叨皇叔來着。”
“我自然是好着的,等過陣子空了讓太子去府上找我便是。”季無疾聲音仍是談談的。
“皇叔,我最近跟着傅師父在學琴,傅師父說我進益很大,什麽時候皇叔去沐華殿,我奏給皇叔聽聽,請皇叔指點一二,可好?”季彤月又靠近了一些,大着膽子輕扯着季無疾的一只袖子,嬌柔着聲音,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
季無疾的長眉幾不可見的擰了一下,不着痕跡的将袖子從季彤月手裏拿出來,然後低着聲音道:“等我空了再說吧。”
季彤月聽得他這樣說,雖是有些敷衍可是沒有一口回絕她,喜得她幾乎要大笑起來,她正待開口說話,卻見季無疾将眼光朝她身後看去,季彤月順着他的眼光轉過身,卻發現不遠處站着的,正是一身素淨的季意安。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季無疾突然對着她開口道。
季意安聞是愣住了,半晌才開口道:“皇叔,您有什麽吩咐嗎?”
季意安一邊說一邊走上前幾步,待走到了離季無疾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前幾日布置給你的功課都寫好了嗎?”季無疾問道。
“皇叔,意安都寫好了,放在寧康宮的書房內。”季意安恭敬道。
“既是這樣,我現在要去寧康宮,你便随我一塊,順便看一下你的字寫得可能過關。”季無疾聲音仍是淡淡的,似是随口說來。
“是,皇叔。”季意安答應一聲,然後便示意身旁的崔姑姑自行回披香殿。
“皇叔,您偏心,彤月也要和您去寧康宮習字。”季彤月忽然拖長着聲音嬌道。
“彤月,您若也是想和我習字,便回去潛心練字,什麽時候王師父誇你的字寫得好了,再來找我。”季無疾聲音鎮定自若,一點也不理會季彤月的叫嚷。
“王師父一向嚴苛,他怎麽會輕易誇我?皇叔,難道季意安她的字就比我好嗎?能得您親自指點她?”季彤月跺着腳道。
聽得季彤月的聲音,季無疾的擰了下眉頭,轉過臉,長眸睨了季彤月一眼,口然淡然道:“你覺得呢……”
季無疾眸光一閃,如玉的臉上也有了一絲不悅之色,見一貫清冷,從來喜怒不形與色的季無疾竟有了一絲怒意,季彤月吓了一跳,心裏也有些虛起來,趕緊垂下眉眼不敢再說話。
“彤月,下次記得要喚安公主為皇姐。”季無疾又丢下了一句話,然着沉着一張俊臉轉身就走。
季意安趕緊邁步跟了上去。
“皇叔……”身後傳來季彤月帶着滿腹委屈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