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正是大年三十。宮裏自臘月十三開始,便張燈結彩,大小活動不斷。到了除夕這天更是熱鬧非凡。一大早起來,元樂帝便于長生殿的佛堂敬香接神,接着又去皇宮端門前舉行“大傩”祭祀。
大傩之禮,向來是皇室歲末舉辦的盛大活動,有驅除疫鬼、祈福安康之意。皇帝和衆皇室中人均要于端門的城樓之上觀看傩禮。
季意安此刻也在城樓之上,她站在皇室衆人中間,今日衆人全都換上了寬袍大袖的冕服,顯得很是莊嚴隆重。
元樂帝的身邊簇擁着吳皇後,太子季廷之與季彤月。再後一點,便是郭淑妃和幾個有子嗣的妃嫔。季意安自動站到了角落一點,她實在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父皇特別關注而引起衆人的嫉恨。
傩禮開始了,铿锵的鼓聲響了起來,帶着絲神秘的古老氣息拉開了祭祀的帷幕。廣場之上,百餘名童子身着潔白祭服魚貫而入,又有四名頭戴面具,身着玄衣的黃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十二個戴着猙獰面具,身披熊皮的執事來。他們手中都拿着幾尺長的鞭子,在前頭四人的帶領之下,一邊發出“傩,傩,傩”的喊聲,一邊用手裏皮鞭抽打着地面。
聽着這鼓聲、喊聲,皮鞭抽打聲,不知道怎麽回事,季意安的心裏突然有些戰栗不安起來,突然之間,前世臨死之前,發生在大漠之中那慘烈的一幕在眼前一一浮現,那些慘死于北羌人刀下的無辜侍衛宮人發出的凄厲叫喊之聲,也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
她的心裏一陣劇痛,眼前好似有些模糊起來,她是第一次參加這傩禮大祭,卻不想竟是這般不适。她發現自己的腳步有些虛晃,幾乎要站不住身子了,她悄悄将袖中的手捏了起來,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絕對不能在傩禮大祭上失儀,她暗暗告誡自己。
正在她咬牙強忍之間,卻感覺有人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修長潤澤,帶着絲清冷的氣息,瞬間讓她找回了一絲神志。這是誰?她穩住身形擡頭相看,卻在擡眼的那一霎那間呆住了。
站在她身邊的人,頭帶五色九旒冠,玄黑色九章冕服,側顏如玉,俊美無俦裏透着尊貴之息,正是琛王季無疾!季意安頓時驚訝萬分,他剛才明明站在父皇旁邊的不遠處,她還偷偷瞄了幾回他的背影。他是什麽悄然來到自己身邊?她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季無疾側過臉,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長眸之內溢滿是全是關切。他們兩人冕服的大袖交疊在一起,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手正抓着她的手。大袖之內,他握着她的手,然後将她緊捏的指頭一根根掰開,然後又翻轉自己的掌心,與她十指緊緊相扣在了一起,拇指在她的手背輕輕摩挲兩下,帶着深深的憐愛與撫慰。
季意安感受着掌心他的溫暖,心裏也似吹進了一陣暖暖的春風,眼前那慘烈恐怖的場景消失了,耳旁凄厲驚悚的叫聲也聽不見了,此刻,她的眼裏,心裏,只有他,他明亮的眼神,清淺的溫柔,細細密密的深情。
城樓上那麽多人,他竟在默默地關注着她,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不适,又那麽及時的悄然來到她的身邊,為她驅散恐懼的烏雲,帶來了一片明媚與安靜。
季意安的心裏暖暖的,她覺得很安心,很安心,恍若置身于檀香缭繞的佛堂之中,寧靜而安逸。皇叔,你便是我的心頭的佛啊!她在心裏低低地呢喃了一聲。
兩人的都擡眼看着城樓之下,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寬大的袍袖之下,交織傳遞着的,是絲絲湧動的情意與溫暖。
随着一陣歡呼之聲,歷經近兩個時辰的傩禮終于結束了,衆人也都有秩序跟在元樂帝身後的退下城樓。季意安見季無疾仍是抓着自己的手,便動彈了一下指頭,想要提醒他松手,可是季無疾穩絲不動,還将手指扣得更緊了些。
一會衆人都走得散開了,若是他們兩人還是這樣站在這裏,肯定要引起別人懷疑的,季意安心裏有些急了,趕緊手上使了一點勁,想要将手抽出來。
季無疾感覺到了她的動作,側過臉瞥了她一眼,長眸內波光流轉,似是在說:“安兒,這麽快就要過河拆橋了嗎?”
季意安趕緊将眼睛朝四圈掃了一圈,面上也露出一絲焦急來。見她真的急了,季無疾這才将指頭松開了,季意安暗自松了一口氣,正欲将手抽回來,卻不料季無疾掌心一轉,重又将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指頭,勾住了她的掌心,然後在她掌心撓了幾下。
一陣酥-癢的感覺自她的掌心溢出,直傳遞到她的渾身上下。皇叔這是在做什麽?大庭廣衆之下,竟這樣撩撥于她?季意安又是急又是羞,剛才還感覺他是她心裏的佛,這一會兒功夫,就變成個撩人的厚臉皮了。
見她急得兩頰飛紅的模樣,季無疾這才勾起唇角,松開了她的手,然後不露聲色地離開了城樓。
季意安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咬着粉唇,心裏又是甜蜜又是羞澀,只暗暗嗔道:“果然是個勾人的妖孽!”
“大傩”祭禮之後,元樂帝與群臣于乾元殿舉辦除夕大宴,待到黃昏時分,才回了後宮舉行家宴。
除夕家宴,天遂皇宮一向猶為重視,所有的後宮嫔妃會參加,就連平日裏難得見元樂帝一面的失寵宮妃也有機會參加。除以之外,還會邀請皇室宗親及皇親國戚前來赴宴。
長樂殿後殿,元樂帝及吳皇後居中間上首,皇室中人于兩邊按品級依次就座。行禮奏樂之後,元樂帝宣布開席。一時間,宮女內侍魚貫出入,大殿內衆人舉杯恭賀,倒也其樂融融。
季意安坐在太子季廷之的下首一點,身旁是季彤月、季如惠及幾個年幼的皇女。季無疾則坐在對面的位置上,因着新年的緣故,他換上了一身紫色的寬袖錦袍,比起平日的淡雅天青色,這身紫色給他襯出了一絲豔麗之色,讓他清冷的眉眼顯露出了幾分魅惑之息。
宴上女子衆多,又大多是正值青春年華,既使是元樂帝的妃嫔,也多是二、三十左右的年紀,她們平日裏連元樂帝的面都很少見,更不用說見到這驚若天人的琛王殿下。
當然宮中妃嫔只敢悄悄偷瞄一眼,而皇親貴戚中的妙齡女子則都是大着膽子,不時看上一眼,然後都會被季無疾的模樣給驚豔到,或臉紅不語,或心跳加快,有作羞答答之姿,也有作犯癡呆愣之色。
季無疾依然眉眼冷峻,他偶爾端起手邊的清茶飲一口,偶爾側臉與坐在他上首的李太妃說幾句話。
殿中所有人案前都上了禦酒,唯有他的案上只有清茶,琛王從不飲酒,這在宮中人人皆知,元樂帝也特地允許他以茶代酒。
季意安悄然于殿中環顧一圈,便發現了那些女子的嬌羞癡迷之态,她憋着一絲笑,忍不住又拿眼看向季無疾,誰知剛擡頭,便發現對面的季無疾正看着她。
剛才自己那般環顧之态肯定都被他看在眼裏了,季意安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繼而頑心大起,她眨了眨黑亮的鳳眼,朝他抛出了個單純無辜的眼神。
她這眼神看在季無疾的眼中,可是蘊含着其它的意思。季無疾确實将她剛才偷瞄殿中女子的舉動看在眼裏,這會兒又見她對他眨眼而笑,他忽然想起她曾說過的一句話來“皇叔是妖孽,慣會攝人心魂的妖孽。”
她此刻心裏想的肯定也是這句話吧,季無疾腹诽一句,忍不住丢了作愠怒模樣的眼神給她,可是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是出賣了他的好心情。
季無疾那個含怒帶嗔的眼神讓季意安吓了一跳,她趕緊低下頭,裝成去夾案上的菜肴,再不敢擡頭亂瞄。季無疾也收回了眼光,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有些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