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59 章

一輛車停在了京州市北區殡儀館附近,後座的車門開了,卻沒人出來。

“止。”

在他人意識不到的靜界中,盧苓韻一手捏着止血紗布踏出車門,一手揪着嬰兒包的肩帶,走進了殡儀館。

今天是蘇氏姐妹倆火葬的日子。

接連兩天內分別得到兩個女兒的噩耗,還都是以販毒案“嫌疑犯”畏罪自殺的形式得到,這使得本就患有心髒病的兩人父親蘇郝,差點猝死在前去通知的民警面前。可到了木已成舟,兩個女兒的骨灰盒已經遞到手邊的時候,蘇郝卻安靜下來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兩個盒子,目光似乎透過蓋子看見了兩個女兒曾經的點點滴滴……

走進殡儀館後,盧苓韻看到的就是靜止在這麽一個狀态的蘇郝。

都說父親的愛是深沉的、是不外露的,盧苓韻雖然沒有切實體會過,卻在某個安靜的夜晚,悄悄地想象過。甚至,還自作主張地給想象中的父親放上了張不同的臉,一張她永遠不會讓其主人知道的……許軍銳的臉。

但是畢竟,想象歸想象,她從沒能真正理解過那幾個形容詞的含義。“父親”這兩個字,在她的世界裏,還是那樣不可避免的是個讓人顫抖的存在。

可今天的此時此刻,看着這樣一個蘇郝,看着做不出任何表情、說不出任何話,只能一遍又一遍摸着兩個女兒的骨灰盒的蘇郝,盧苓韻好像少許明白了什麽叫做“深沉”,什麽叫做“不外露”。可在明白這個的同時,湧入她胸口的,卻又有着種說不出原因的……愧疚。

蘇願把自己當做了唯一的朋友,自己是她臨死前唯一一個道別的人。而蘇夙……她是個混蛋,但這個混蛋卻是蘇郝的女兒,蘇願的姐姐。

現在,兩個人都沒了。兩條命。

如果,如果她倆的人生中沒有出現過自己,她們會怎麽樣?

如果……

盧苓韻搖搖頭揮散思緒,長嘆口氣來到了蘇郝的身邊。她揭開紗布,用還沒徹底止血的左手将兩個骨灰盒掏了出來。她将骨灰盒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蹲下身,打開了兩個盒子。可當做到這一步,看見兩個盒子上的名字時,她卻又猶豫了。

蘇願,蘇夙。蘇願。蘇夙。

她咬住了嘴唇,将左手的血在兩個盒子裏各滴了一滴。

她深吸了一口氣,“退,極限。”慢悠悠地念出了這兩個字。

接着,只見兩個盒子中的骨灰竟和各自的血滴融為一體,飄在了半空中,變成了兩個紅色的渾濁液球。液球慢慢地變大、變長、變實,變成了兩個成人的骨架。骨架上慢慢長出了帶着焦黑的肉,肉上的焦黑卻在随着肉的增長而一點點消失着。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裏,它們就變成了進入火葬爐前的那兩具屍體。

很快,屍體上的刀痕、手術痕開始消失。在時間到達一分鐘的時候,兩具屍體變成了兩個人,她們睜開了眼睛。但變化并沒有停止在這兒,而是那曾經出現過無數次的倒播影像再次出現,兩人逆着時光長河,從成年變成青少年、少年、幼年,最後停在了……嬰兒。

“哇――”差點把盧苓韻吵聾的一聲齊哭,重獲新生的姐妹倆也不知道是誰學的誰,竟然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她們鬧着鬧着,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手,然後,她們看着對方癡癡地笑了,笑得毫無雜念,是那種源于血緣的嬰兒笑。

“這次,是雙胞胎了。”盧苓韻自言自語着,“破例的,第二顆後悔藥。”

她将背上的嬰兒背包移到胸前,也不管兩個哭鬧着的嬰兒,而是從裏面掏出了袋不知道是灰還是粉的東西,用它們盛滿了兩個骨灰盒,又将骨灰盒以同樣的姿勢放回了蘇郝的手裏。

接着,她将也不知道是姐姐還是妹妹的嬰兒放進了包裏,又拿着從包裏掏出的褥子将另一個嬰兒一裹,抱在了懷中。

……

“解。”

盧苓韻帶着兩個嬰兒鑽回車裏後,世界重新開始運轉。

“搞定了?”駕駛座上恢複動态的彭莎回過了頭,沒有一點驚訝地看着車上憑空出現的兩個嬰兒,“看來我只猜了個半對啊。”她嘆了口氣。

“什麽半對?”

“猜對了結果,卻沒猜對數量。”

“唔……”盧苓韻将手裏的嬰兒包結實了後放在嬰兒椅上,又将裝有另一個嬰兒的背包扣在了安全帶下。然後,将目光方向窗外,不說話了。

“其實,”彭莎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說出了口,“你沒必要這樣做。無論你插手與否,她倆的開始,就注定了她倆的結局,你的存在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常量,頂多改變了一下結局出現的時間。”

“我這麽做不是為了她們。”盧苓韻竟然回答了,“我只是……自私地為了自己。”将公平與正義抛卻腦後,不顧那些或死或傷于毒.藥之下的性命,複活了蘇氏姐妹,只為減輕心頭的罪惡感。

彭莎沒有接話茬,而是換了個輕松的口氣說:“算了,反正管他嬰兒一個還是倆,送去就行,那個福利院院長欠了躍遷一筐人情,手續什麽的小忙,不會不幫。”

“謝謝。”

“謝啥,說得好像這項特殊服務沒給你那本就吓人的負債額又添上一筆似的。”

“嗯……”

“所以,你要一起去嗎?開車大概一個半小時。”

“……我還有些事,要去個地方。”

“不用送?”

“不了,三四站公交而已。”

“好。”

盧苓韻下了車,剛要向前走,卻又突然回頭:“莎姐。”

“怎麽了?”

“我以為你會阻止的。”

“阻止什麽?剛才的?還是等會的?”

“等會兒的。”

“如果阻止有用的話,我倒是想阻止吶。”

“……也是。”

目送彭莎的車離開後,盧苓韻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去,卻在路過殡儀館時,被一個嗚咽聲吸引了注意。

“嗚嗚嗚――”從聲音來看,那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孩,“爸爸他,爸爸他怎麽就沒了嗚嗚嗚――”

“節哀。”一個男子的聲音,盧苓韻認出來了,是董碩。因此,盧苓韻推測,那個孩子應該是陳子創在外留學的女兒。

“警官,我覺得……我好卑鄙啊。我和爸爸關系不好,一直很讨厭他,甚至認為出國了就是逃出了他的魔抓,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我讨厭他抽煙喝酒,我讨厭他動不動就炫耀他自己小時候的事,我讨厭他拿我跟他的學生比,我讨厭他管我管的那麽緊,我讨厭他把我揪進辦公室,當着所有老師同學的面罵我……我讨厭他的一切,我……我竟然還想過,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爸爸多好。”

“可等他真的沒了,真的……我……我才發現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你知道嗎?我在接到電話的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竟然是……他沒了,我的留學學費生活費該怎麽辦!!我到底有多卑鄙,多不孝,多混蛋啊!!我爸死了,死了,真的死了!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我自己!!他辛辛苦苦把我養大,拿着血汗錢把我送出去讀書,我一點都不覺得感激,我覺得理所當然。他現在走了,我竟然……”

“我……警官,你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死了的人該是我……”

“不要這麽說。”董碩打斷了她。

“可是……”

“人都是這樣的。”董碩又說,“無論發生了什麽,第一個想到的都會是自己。你沒必要為此自責,沒必要因為這個覺得自己卑鄙。你現在能這樣說,就說明你的內心深處是愛着你爸爸的,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很重要。”

“可我……”

“我當年也是的。”

“警官你……?”

“嗯,我爸也去世了,在我初三的時候。我上學早,那時候才十四歲,還有個上小學的妹妹。那天是我中考的最後一天,一家人本來打算等我考完,第二天一起去三亞玩的。一大早,我爸像往常一樣把妹妹送到學校後去交班,我媽則跟着我去了考場。我考完出來,我媽接了我,接了我妹妹後,三個人就一邊在家裏收拾行李,一邊等我爸回來。”

“我爸是外科醫生,工作很忙,晚上很晚才回也挺常見,所以我們就沒在意什麽。可是……我們一直等到了半夜一點,都沒有見他回來,甚至連往常加班會打的報平安電話都沒有。我媽擔心了,她給醫院打了電話,醫院卻說我爸早在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我們當時就慌了,報了警,又和醫院的保安一起去到處找他。”

“最後……我們在醫院後面的那個還沒建好的樓盤裏找到了他,只剩下半口氣的他。他是在去停車場的時候被人盯上的,那人拿着刀,一路将他逼到了工地裏,然後……捅了他整整八刀。那人是他幾個月前的病人,一個因為夫妻不和,被妻子捅傷了的病人。他害我爸的原因,說是因為……因為他臉上那條疤。”

“那種幾乎把鼻子砍成了兩半的疤,怎麽可能消得了?他腹部還有傷,要不是我爸,他墳頭草都幾丈高了。我爸救了他的命,他到頭來卻……卻……八刀啊,我們要是晚發現一分鐘,可能甚至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