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了那把砍刀,你真的能下得了手嗎?”
盧苓韻是今天早上在SOLO收到這條私信的,之後還沒來得及回複上些什麽,刑警隊和特偵隊的人就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她面前,将這個不大的辦公室圍了個水洩不通。接着,一個在無數雙眼睛和設備監視下的,帶有釣魚意味的“私聊”開始了。
“……你是誰?”盧苓韻敲出了這個萬能的句子。
“你的同類。”對方很快就回答了。
盧苓韻看了董碩一眼,在他的示意下,沒有回複。
果真,沒過一會兒,對話框頂上就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可這個字樣持續了許久,盧苓韻都沒能收到任何消息。
“IP呢?”董碩向着蔡馳做了個口型,好像他把這話說出聲來,網絡另一頭的人就能聽見似的。
“還要一會兒。”蔡馳也回了個口型沒有發出聲音,像是腦子短路也能傳染一樣。
盧苓韻和宰烽無語地看了他倆一眼。
就在這時,對方的消息發出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是一句誰都沒想到的話。
“哈?”盧苓韻發了個帶有這個配字的貼切表情包。
“別,別!”對方的字很快跳上了屏幕,“別拉黑。”整個私聊的畫風,從這一刻開始,突然改變。
“我就是……想找個人聊聊,在做出決定前。”對方又說。
“就是一個來找人聊天的,”盧苓韻從鍵盤上拿開了雙手,轉過身将決定權扔給了身後的兩個上司,“不一定和案件有關,怎麽辦,繼續聊聊看嗎?”
宰烽和董碩對視了一眼,宰烽點了點頭,最後由董碩做出了口型……
“你可以說話的,這不是語音。”因為運動盲而根本就沒辦法讀口型的盧苓韻,對于這阿柴的逗比舉動忍無可忍。
“噗――”門口的曾?捶家桓雒槐镒。?笑出了聲。
董碩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卻很快就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接着,他避開身後上司的目光,幹咳兩聲,故意壓低了嗓音:“繼續聊着試試。”
“是。”盧苓韻聳了聳肩,将手放在了鍵盤上。
“決定?什麽決定?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找我?”敲上去的,是接連一串犀利問號。
“就是……想問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對方回答。
“我?做什麽?什麽怎麽做?”
“如果有了那把砍刀,你真的能殺了你恨的那個人嗎?哪怕這樣做會徹底毀了你現在的人生。”
“我的人生已經被他毀了。”
“但是……是啊,已經被毀了,可是……我之前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可現在把這個東西拿在手裏,我卻害怕了……”
“喂喂喂。”佘銳叫出了聲,“這家夥,該不會是犯罪進行中吧?宰隊,董隊!”
“蔡馳!”董碩叫道。
“地址出來了!”蔡馳回答。
“給我,我親自帶隊人過去。”宰烽搶過了蔡馳手中的平板,招呼上了屋子裏的幾個人後,又對董碩說,“這裏交給你。”看向盧苓韻,“想辦法拖住。”
盧苓韻一邊點着頭,一邊用極快的手速敲出了接下來的字:“東西?什麽東西?你在幹什麽?”
“我在……無證之罪。但……留下了和你的這段聊天記錄,就不算是’無證’了吧。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或許該自己喝了它的,而不是給他。但無論是誰喝,這三個孩子都……我對不起他們,我不該把他們生出來,讓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受苦的。我也該給他們喝一口……我也對不起旺旺……”
“等等,無證之罪?喝了它?喝了啥?三個孩子?旺旺?你要幹什麽?殺了全家然後自殺?我還以為你說你是我的同類,是因為你想手撕渣男為民除害,但你現在這……”
“我不知道啊!!要是你,你怎麽辦?要是那個渣男成了你的丈夫?讓你生下了三個孩子?你該怎麽辦?!不要說你根本不會和他結婚,因為當你深陷其中的時候……你什麽時候看清過他的本質?還不是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盧苓韻一個不拉地敲了六個點。
“我懷了孕,所以嫁給了他,直到那時候,我都沒能看清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本來養了一只狗狗,就是旺旺,旺旺跟着我七年了,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沒結婚的時候,他說的好好的要成為旺旺的爸爸。可他……”
“那天我大着肚子下班回來,打開家門,就發現旺旺沒有出來接我,而他已經提前下班回家了,家裏還彌漫着肉味。我……他從廚房裏端着一鍋肉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說要給我補補身子,我……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那是旺旺,是我從上大學開始就養在身邊了的旺旺!!”
“他明明說要好好當旺旺的爸爸的!!他明明知道旺旺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我掀了桌子,在家裏大吵了一番……你知道他說什麽嗎?說他早就看旺旺不順眼了,現在有了孩子,怎麽能讓旺旺影響孩子。反正拿去送別人也是白送,還不如自家炖了吃了,給三胞胎補身體。他罵我有病,為了一條狗大吵大鬧……一條狗?一條狗‘而已’??”
“他今天能炖了旺旺,那他明天……”
“我懷孕十周,他一天都沒有照顧過我……孩子們出生的時候,他也根本不在身邊,忙着去和那幫狗屎親戚鬼混。我生完孩子後上廁所會疼,告訴了他,他卻根本不理,甚至照顧孩子都不搭一把手。我根本就沒空休息,孩子哭、孩子鬧、孩子餓、孩子尿,全是我一個人。他白天在公司帶到□□點都不回來,晚上嫌孩子吵,自己搬去了客房住。”
“我要炒菜做飯做家務,還要帶孩子,有時還得處理應酬回來爛醉如泥的他。我……我已經一個月沒有閉眼超過一個小時了。而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他就只是想玩的時候來抱抱,其餘時候根本不管,說是什麽孩子是我生的當然得我帶,還動不動嫌我這個那個沒做好,根本就想我有多累,我的身體自己都還沒恢複。”
“就連懷孕的時候,他唯一一次主動做飯,都是……就是……旺旺……”
“我不知道啊,我為什麽要結婚?我為什麽要生下這三個孩子?我……”
“我是不是該殺了他,然後帶上孩子,一起……走?”
“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對話框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還在閃爍着,盧苓韻知道自己該回複些什麽,可将手在鍵盤上搭了許久,都遲遲沒能敲出半個音來。
“人還沒找到嗎?”最後,無奈地将手垂在一旁,盧苓韻望向了正對着無線耳機将着些什麽的董碩。
董碩搖了搖頭。
盧苓韻嘆了口氣,又将手放回到了鍵盤上:“可你剛剛說‘無證之罪’,如果你把你的孩子殺了後自殺了,‘無證’又還有什麽意義?”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車門縫裏看到了那個傳單,然後就按照上面的說明買了這個藥。傳單說這個藥能讓他不死也癱,而且警察完全查不出來那是下毒導致的。我買的時候是打算只殺了他的,可現在……看着這三個孩子,我……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麽面對他們,怎麽和他們解釋,所以,還不如……”
“反正現在也已經有了和你的聊天記錄了,反正也已經不再是‘無證之罪’了,所以……”
“找到了!”董碩突然轉過頭,大吼了一句。
“呼――”盧苓韻長舒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北區的某個小區裏,警方破門而入……
――――――
幾個小時後、
“怎麽樣?”聽見董碩的腳步聲後,盧苓韻從電腦屏幕上擡起頭,問道。
“那管液體的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它的基本成分的确能人為造成血栓,通常是研究中皮下注射或口服給小鼠,用來制作腦梗動物模型的。但這藥品的成分相對于研究用的藥物來說,又進行了些加工,使得它能靶向攻擊大腦中的動脈,而且代謝産物屬于人體的普通代謝物,尿檢完全檢測不出來異常。”董碩回答。
“無名之毒。”盧苓韻說。
“何止是無名,甚至是無形。”董碩一屁股坐在了空椅子上,“現在就算是拿到了原品,我們也沒辦法把程旭原、導致陳子創的死亡和鐘玉的腦梗的兇手怎麽樣,因為活檢、屍檢都查不出東西。甚至,連将這幾個案子作并案處理都是我和宰隊磨破了嘴皮子,上頭才簽字的。”
伸了個懶腰,又問盧苓韻,“你們這咋樣?從那位三胞胎媽媽口中的買藥公園監控中查出了些什麽嗎?”
盧苓韻将電腦屏幕擺到了董碩面前:“據她說,交易地點是在這棵大榕樹下,她将裝有錢的信封淺埋在凸起最高的榕樹根旁,第二天在同樣的地方就挖出了藥。可四周的監控都正好被這榕樹給擋了徹底,埋東西的地點更是個死角。”
“我們試着從路過榕樹的人群入手,可單單是從她放下錢到取到藥這短短的二十四小時內,路過榕樹的就有不下一百人次。其中能辨別清楚面孔的,也就不到二十個,而兇手很可能并不在這二十人內。”
“至于那張突然出現在她包裏的傳單,就更難查了。我們已經把當天全市拍得到她的,我們有權查看的監控,都查了個遍。別說是碰到她的包了,連靠近包的人都沒有半個。”最後,往椅背上一靠,總結道,“這條産業鏈,兇手已經幹得很熟練,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又給董碩遞了個眼神:“你們呢?傳單上的指紋啊、印刷啊之類的,有沒有查出啥?”
董碩揉着太陽穴搖了搖頭。
“我猜也是。”盧苓韻嘟囔着收回了目光。
“但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進展嘛。”董碩推着那帶輪子的椅子,向着盧苓韻的方向挪了挪,“你們不是通過各大醫院的病例,查出了二十八個潛在受害者,然後又從SOLO上,查出了總共一百零八個可能給這些受害者下毒的嫌疑人嗎?外加一千零一個疑似販毒兇手使用的賬號。”
“嗯,是,一千零一個賬號,特偵隊的驕傲。”盧苓韻點了點頭。
“……”董碩的臉癟了一會兒,又突然嚴肅了起來,“但有一點,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
盧苓韻挑起了眉,“中風研究?”
“沒錯。”董碩點了點頭,“這種藥的主要成分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得到的,而有着足夠設備與經費進行那種特殊加工的機構,整個京州省也就五六個。其中,位于這京州市北區的,就只有……”
“一醫大附屬醫院的中風研究中心。”盧苓韻又接上了他的話。
“對頭!”董碩打了個響指站了起來,“所以,我已經讓曾姐帶着小佘去接觸了。”
“哦――”盧苓韻懶洋洋地吭了一聲,無視董碩那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興奮勁,将他這也不知道話有沒有說完的上司扔在一旁,自個兒掏出手機,翻看起了已經堆攢許久的各大應用未讀消息。
鬼使神差地,她率先點開了那已經差不多一個星期沒碰過了的郵箱,看到了一封發件人“”的郵件。
蘇願?盧苓韻的心跳漏了一拍。
“苓韻,
如果我可以這麽叫你的話……苓韻,我之前說過,希望你講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可現在,我卻希望那個故事是假的了……
但無論如何,謝謝你的故事,我唯一的朋友。
再見,又或者,再也不見。
蘇願
2019年9月22日”
再……見?
盧苓韻猛地擡頭望向電腦屏幕上的時間:2019年9月25日18:23:45。
她沖出了辦公室。
“苓韻?盧苓韻!!”董碩慢了半拍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