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48 章

在蘇願的幫助下,盧苓韻下班後來到鐘玉的病房,并成功得到了與她獨處的機會。

只是……

“褲子伴腦子,豆腐砸了我兒子,稿子裏的冰箱他吃的是……”坐在病床上的鐘玉就這樣一直滔滔不絕地說着,說着一句又一句每個詞盧苓韻都認識,連起來卻比天書還難理解的話。而她自己卻好像沒有半點自知,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懂盧苓韻的問題,反正是在激動地講個不停,哪怕講的根本不能被稱作“話”,

一開始,盧苓韻嘗試過動動腦子,看能不能在這些話中找到個規律用來翻譯,最終卻沒有半點成效。她也試過讓鐘玉用手機打字,可卻發現她敲出來的也都是些漢字亂碼。就這樣絞盡腦汁用盡了辦法卻都無果後,即便以盧苓韻的耐心,二十分鐘不到,她在破了名為“與鐘玉最長聊天時間”的世界紀錄後,也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地放棄了。

她有些失落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門,可剛在走廊上沒走多遠,就遇上了兩個推着裝有醫療用品的小車迎面走來的護士。她聽見了護士們的閑聊:

“最近也是邪乎了,中風的病人怎麽這麽多?像是會傳染似的。”

“可能是因為咱們醫院的那個中風研究團隊前不久上了新聞吧?然後患者就全轉到這邊來了。”

“哪裏,最近這幾個患者明明都是住在北區的本地人好不,怎麽會是轉院的。”

“那就是碰巧咯,難不成還能鬧鬼?”

“可是……啊,”餘光看見一個擦身而過的白大褂女子,小護士突然改口了,“蘇醫生。”

“都說些啥着呢?”那個被稱作“蘇醫生”的人,明顯是聽見了兩人的嘴碎。

“額,沒啥,就是瞎聊聊。”另一個小護士摸着後腦勺。

“這裏畢竟是病房,進進出出都是病人和教書,有些話還是得注意些的。”蘇醫生說。

“是是是,實在不好意思。”兩人立刻道歉了起來。

不遠處的對話就這麽結束了,聽着牆角的盧苓韻正打算擡腳離開,就聽見那蘇醫生突然對着自己的方向來了句:“你就是盧苓韻吧?”

腳下一頓,盧苓韻猶豫了半秒後才轉過身點點頭,正面看清了對方的臉。再看見那似曾相識的眉眼的瞬間,她就知道了這“蘇醫生”是誰。

果真,“我是蘇願的姐姐,蘇夙。”蘇夙走了過來,“之前聽妹妹提到過你,說是你挺照顧她的,我還沒替她謝謝你呢。”

盧苓韻愣了。

“多虧你和她聊了那些,”蘇夙又說着,“她現在已經開始嘗試面對那病,終于肯去看醫生了。”

自己還有這效果?盧苓韻眨了眨眼。

“你是來探望鐘玉的?”蘇夙又問,“你們也是朋友?”沒給盧苓韻時間回答,又繼續說,“挺難接受的吧?但中風就是這樣,沒啥征兆地來,搶走大半條命後去。哦對了,也不知道蘇願那家夥是怎麽提到我的,她搞不懂,覺得所有和腦子有關的都歸我管,但實際上我只是研究中風的,她的病我也只是大概知道而已。”

研究中風的,所以她就是那兩個護士口中的“中風研究團隊”的成員嗎?

“她中風發生的地方正好在一個和語言理解、詞彙使用有關的中樞附近,那些區域的功能受損,就有了現在這種感覺性失語症,能夠完整地說句子,說的卻都是些沒有半點語意的話。從她現在的恢複狀況來看,語言的聽說讀寫都大幅度受損,以後恐怕很難恢複溝通能力。”

“哎,”又嘆了口氣,“挺可惜的,聽說這孩子還是個搞文學的呢,思想如果沒了語言輸出,就只能蒙在腦殼裏自我消化了。”

“蘇醫生?”拐角處探出的半個腦袋,恰好趕上了蘇夙說完前一句話。

蘇夙連忙吞回接下來想說的,轉頭應道:“啊,來了來了。”又對着盧苓韻抱歉地笑了笑,“我還有事,得先過去了,下次找個機會再好好謝你。”

盧苓韻點了點頭,“辛苦了。”

――――――

感覺性失語症,失去溝通交流的能力,也就是說,無論她知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嗎?意外?巧合?還是說……盧苓韻也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這一條路算是被封上了大半,要想知道“司時”的真實身份,到頭來,還是得從那輛白色福特入手。

盧苓韻就這麽走着想着,慢悠悠地走出附屬醫院,繞過美食街,走到了一大與傳媒大共用的林蔭小道上。

“啊。”岔路口傳出了一個聲音,緊接着,眼前出現了個人影。這一次,好巧不巧,是蘇願。

蘇願在看見盧苓韻後,下意識就出了聲,可卻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盧苓韻,甚至該不該打招呼好。

“蘇願?巧啊,又見了。”盧苓韻主動開口了。

“嗯……又見面了。”蘇願低着腦袋走到了盧苓韻身邊,目光不留神地落在了盧苓韻右胳膊上的紗布上,接着,也沒等盧苓韻本人反應過來什麽,她就像是踩着地雷了似的一個後退連搖手,急忙解釋,“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一直忙着想自己的事的盧苓韻,今天算是被蘇夙蘇願這姐妹倆輪流搞得一頭霧水。

她後知後覺地順着蘇願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胳膊,迷茫地眨巴了兩下眼睛後,這才恍然大悟:“啊,這個啊。焦糖布丁,人生多舛呗。怎麽了?難不成那天你也在美食街,看見了?”

“不是……”蘇願一副生怕自己越描越黑,但又不能不描的糾結樣子,“是《亂語》裏有人碰巧看見了,說是個好素材,想寫來着……我……我沒讓他們寫。”

“你沒讓他們寫?”盧苓韻挑起了眉毛。

“……嗯,”蘇願點着頭,“前不久《亂語》開了換屆大會,我接替了不少鐘玉以前的工作,現在負責稿件審核,所以……”擡頭偷瞄了盧苓韻一眼,“抱歉。”

“為啥要抱歉,你不是幫了我個大忙嗎?”

“就是……啊,對了,”蘇願又突然想起了什麽,“鐘玉之前存檔的不少材料現在也到我這了,我大至翻了一下,網約車案兇手的那篇文章的确是她寫的。你如果需要稿子原件和材料的話,我可以發給你。”

意想不到的驚喜,雖然材料裏不一定能有什麽有用的東西。

“嗯,如果可以的話就麻煩你了,謝謝。”

“不用謝……”說完這話後,蘇願又低下了頭,好像把頭多擡起來會兒脖子就會斷似的。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在這本就有些陰森的小道上走了起來,一個忙着思考“人生”,一個忙着思考“世界”。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夕陽透過枝丫照在兩人的臉上,竟不知為何,有些涼飕飕的。盧苓韻打了個哆嗦,冷不防地想起了今天中午在警局見到的方萊。

他還是那個樣子呢,那個“錯的不是我,是世界”的樣子。

他和董碩說了些什麽?能讓董碩下午看自己的眼神徹底變了……

也是,除了那些,又能說些什麽呢。想着想着,盧苓韻自嘲地笑了。

也好,懷疑就懷疑,忌憚就忌憚吧,距離越遠越好,下手越沒顧慮,麻煩也越少。

“那個啥,”蘇願的聲音突然打斷了盧苓韻的思緒,“你之前說的……時間階梯,是真的嗎?”

盧苓韻又愣了愣才回過神來,笑了:“不都說是個忽悠人的故事嘛。”

“哦……其實,”蘇願停下了腳步,搞得盧苓韻也只好配合地停了下來,“我倒希望它是真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可盧苓韻卻一字不差地聽清了。

“因為這樣,這樣就相當于斷了後路,讓我沒法繼續逃避,沒法不去面對。一旦知道了傷痛是沒有盡頭的,那所思考的問題就不再是有多傷有多痛,而是該怎麽帶着傷痛往前走了。而且……如果那是真的話,我真的來自上一個時間面,那我就成了這個時間面的‘外來者’。以外來者的身份面對同樣的事情,心理上……多多少少會有些不同,好像真的能多一些‘勇氣’,少一些‘在意’似的。”

“所以你去看醫生了?”盧苓韻說。

“嗯……雖然也不知道有沒有用,雖然還是害怕別人的目光,但是……”突然看向盧苓韻,“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是嗎?面對也得面對,不面對也得面對。像你說的一樣,哪怕是個脆弱的焦糖布丁,也得有把惡魔胖死的夢想。”

“也是。”盧苓韻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句,擡頭看着快淹沒在水平線下了的橙紅太陽,自言自語地,“尖椒湯圓……嗎?”

“嗯?”蘇願聽見了。

“就是……”盧苓韻收回了目光,“一只長得像瘦版阿柴的狐貍,給我的微信備注,尖椒湯圓。剛知道的時候挺嫌棄的,現在想想覺得也不錯,和焦糖布丁的本質一樣。”

“嗯……”蘇願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可就在這麽“嗯”了一聲後,竟然看着盧苓韻,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放松。

“咋了?”盧苓韻還是有些呆愣。

“沒什麽,就是覺得……”雖然不再笑,但眼角的褶子卻還矜矜業業地停留着,“和你說話很舒服。”

“舒服?”第一次聽到別人這麽評價自己的盧苓韻,像是吃了顆尖椒泡巧克力似的,滿臉難以言說的表情。

“嗯,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很多不願意和別人說的話,好像說給你聽就沒那種感覺了。”

這一次,盧苓韻并沒有走神,而是嚴肅地看向蘇願:“是嗎?”

“嗯。”蘇願認真地點了兩下頭。

“……榮幸吶。”眯眯眼看着陽光,盧苓韻感嘆道。

當初救她,只是為了鐘玉的消息……盧苓韻皺起眉毛攥了攥拳頭。

事到如今,卻沒想到……

太陽落下地平線的最後一刻,盧苓韻松開眉頭,翹起了嘴角。

偶爾這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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