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17 章

第17章

少年半俯着身捉住她握簪的手,另一手接過掉落的銀簪,眉眼間有微彎的弧度。

他放開她的手,說:“九殿下,別來無恙。”

洛久瑤怔然一瞬。

沈林遞回銀簪。

洛久瑤看着他伸來的手,反而攀住他的腕,借力上了馬車。

她的手覆過又收回,毫不設防走入車中,沈林收回目光,手腕有輕微的顫動。

車簾落下,馬車駛離小巷。

天色始終陰沉沉的,流淌進來的風比昨日要冷上些許。

洛久瑤接過銀簪別回發間,面前少年又遞來一只手爐。

大概已備在身邊好一陣子了,手爐的繡套上染了些許草木香的味道。

清淡的,隐約帶着些苦。

草木清香淺淡浮動,洛久瑤捧着手爐,嗅到熟悉的味道,心間好像也安寧下來。

她擡首,道:“聽聞大人今晨才回府,身體可有好些?”

沈林應:“多謝殿下挂懷,已不礙事了,殿下如何?”

“我也無事,說來還多虧了大人。”

見少年安好坐在對面,面色也的确恢複許多,洛久瑤從袖中拿出銅令遞去,“這枚銅令是大人的?”

她的手已被暖爐染得溫熱,銅令卻還是涼的。

沈林接過:“是一位朋友的東西,只是暫借來一用。”

洛久瑤看着他:“大人的朋友,不是個簡單人物。”

沈林道:“能将令牌用得恰到好處,殿下也不是簡單人物。”

洛久瑤坦然接過他一聲奉承,問:“我現在乘了大人的馬車,大人打算怎麽與大理寺交代?”

“稍加周轉就是,殿下不必擔心,”

沈林道,“旁人入不得大理寺的囚牢,自然也見不到殿下,左右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已讓沈無虞尋了位與殿下身形相似的姑娘送去大理寺供着。”

“大人這是把我當佛了,請佛容易,送佛可是很難的。”

洛久瑤輕笑,“大理寺肯輕易放過我,是因有證據能證明殺人者不是我?他們不會為難你送去的人吧?”

“不會,如殿下所言,臣給了大理寺旁的證據換回殿下,大理寺的人也清楚殿下沒有殺人。”

沈林搖頭,又道,“只是昨日殿下曾與賀小姐争吵,燈花臺又留有一片殘餘的衣袖,大理寺沒法證明殿下的清白,只能請你過去留到此案水落石出。”

洛久瑤了然,手指輕繞手爐下的流蘇絲縧,目光始終未離開他:“如此說來,大理寺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尋一間囚室好生關着我就是,大人卻何必費力救我出來?”

流蘇絲縧雜亂纏繞在她瑩白的手指上,沈林輕瞥一眼,轉瞬又收回,斂過眼睫:“是啊,臣想着殿下待在那兒也是百無聊賴,不如臣帶殿下出來,瞧些殿下會感興趣的東西。”

洛久瑤彎了彎眼睛:“那我該多謝大人了。”

沈林卻道:“殿下曾說過想要幫臣,臣帶走殿下也算是有所圖,不必言謝。”

洛久瑤松開手,任錯雜繁亂的流蘇自指縫流淌下去。

馬車停在沈府門前,洛久瑤先一步躍下。

她換了尋常布衣,乍一看去與府中小厮相差不多,往來路人不會留意。

車簾輕動,洛久瑤主動攬下小厮的活計,轉身扶他:“公子請。”

自在西清閣那晚後二人熟稔很多,沈林也不推脫,唇角微彎,扶了她的手臂緩緩走下。

沈府的侍衛迎人入內,大門打開,洛久瑤有一瞬的恍惚。

沈夫人喜歡花草,沈府後院種植花木,前院還支有一方花架。

她前世偷溜出宮來找人,不巧撞上外出回府的沈夫人,曾掩身在花架下躲過一遭。

而今花架還未支好,積雪殘存,草木未生,空有一方簡陋的木架。

洛久瑤收回目光。

正堂中跑出一小團影子。

影子跑至洛久瑤身前停下,腳下不慎踩了未清的落雪,向前滑去。

“啊——二哥!”

洛久瑤伸手去扶。

男孩五六歲模樣,人小力氣卻足,猛然攀住洛久瑤的手臂,竟将她帶得一個踉跄,險些坐到地上。

沈林眼疾手快,一手一個,重新将二人扶穩了。

“沈煜,瞧仔細些,哪個是你二哥?”

他垂首看着男孩:“雪還未化就滿院子跑,跌了又要哭鼻子。”

沈煜退後一步站穩,再擡眼,黑漆漆的眸子直盯着洛久瑤。

他躬身行禮,小大人似的:“見過姐姐,是阿煜不好,沖撞了姐姐。”

洛久瑤瞧着他,輕聲念了念他的名字。

“沈煜。”

洛久瑤記的很清楚,前世沈家全族下獄時,沈煜只有九歲。

直到三年後她帶洛璇回京,扶持洛璇坐上帝位,才得以命人到北境的流放之地去找尋沈煜——當年沈家僅存的幼子。

連山路險,派去的人找尋了小三個月,最終在連柏的一處難民營中找到沈煜,将少年帶回燕京。

彼時沈家冤屈未陳,洛久瑤只能暗中将人接到宮中,放在身邊。

沈煜自小懂事知禮,不争不搶,是個很乖的孩子。

乖到即使私下被宮人欺負也不哭不嚷,自連柏帶回了滿身傷病,卻連一聲痛也不喊。

洛久瑤看在眼裏,便教他以牙還牙,教他震懾于人,又命禦醫為他療養身體,平了他一身傷痕。

一年後,沈煜的傷痊愈有十之八九,便自請從軍到邊地歷練。

洛久瑤允了。

連山難躍,十丈黃塵千尺雪,他每隔三月會寄來一封書信向洛久瑤報平安。

先天三年,沈煜受封賞前的最後一封信本該在歲末寄回燕京。

風雪飄搖,年節将至,他或許會随軍回京,在京中過一個安穩的年節。

只是洛久瑤都不得而知了。

男孩仰頭,與記憶中那個執意從軍,在她的殿外跪了整晚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洛久瑤忍不住擡手,揉揉他的腦袋。

沈煜眼睛彎彎,笑得像經人揉過後頸的幼獸。

二人只見一面就十分熟稔,沈林在旁瞧着,問:“沈煜,阿娘呢?”

“阿娘正侍弄新送來的花呢。”

沈煜應,“她聽聞你落水後被審訊本就擔心,可你今晨回來卻招呼不打一個,緣由也不說的跑出去……她還生着氣呢。”

沈林戳他的腦袋:“你沒勸勸?”

沈煜眨眼:“二哥惹的火,我哪兒能勸好呀?”

話音才落,堂前走來一人。

女子一襲雲錦衣裙,長發挽作簡單的髻,眉目清麗柔婉。

是沈林的娘,元陵姜氏的女兒——姜雲清。

姜雲清顯然還在氣頭上,語氣生冷:“沈林,你還知道回家?”

她眉眼間頗有些山雨欲來的架勢,卻轉瞥見洛久瑤時煙消雨散,錯愕一瞬:“……這位是?”

洛久瑤行了個禮:“夫人。”

未等她繼續應,沈林接過話頭:“阿娘,她與此次案件相關之人,因牽涉衆多我生怕她為人所害,才自作主張将人接來府中。”

洛久瑤順着他的話說:“是,夫人,沈哥哥心善帶我來此,等案子有了眉目我便離開——我名許瑤,夫人喚我阿瑤就好。”

“原是這樣。”

姜雲清走來瞧她,目光和善,“阿瑤,名字好聽,生得也好看。”

洛久瑤眉眼彎彎,笑得乖巧:“我瞧夫人面善,想來與夫人有緣。”

姜雲清還想問什麽,被沈林攔下了:“阿娘,沈煜背好了今日的功課,方才嚷着你瞧呢。阿瑤姑娘舟車勞頓,我先帶她到客居歇息。”

沈煜微愣,轉眼,二人已走遠了。

洛久瑤被安頓在沈府的一處偏院裏。

偏院不大,整潔幹淨,似是曾住過人的。

申時,侍從送來膳食,用過膳,天色便黑了下來。

居室窗前有一棵未冒新芽的槐樹,樹下紮了只精巧的秋千長椅,洛久瑤不常見到這些玩趣的東西,走去秋千處坐下,試探着搖搖晃晃。

入夜後的風是冷的,吱呀呀的搖了一會兒,她竟搖得有些困倦,于是側躺下身,任憑微風吹着秋千小幅輕擺。

不知晃蕩了多久,幾乎要睡去的時候,眼前月色忽而被遮住,身上落了件氅衣。

氅衣上的溫度未褪,有熟悉的草木香。

洛久瑤睜開眼,望見沈林的身影。

她迷迷糊糊的,恍惚間念了念他的名。

“沈林?”

沈林扶穩秋千,蹲下身。

怕驚了她,他的聲音很輕,還染着笑意:“本是想來問問殿下初到府中是否習慣,現在看來,殿下适應得很好。”

洛久瑤尚未清醒,卻知道他是在笑她,于是胡亂揮手去拍,小聲嘟囔着:“明明是因為這裏……”

這裏是她曾熟悉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任尾音含糊不清的飄散在風裏。

沈林湊過去試圖聽清楚些,猝不及防被敲了腦袋。

洛久瑤笑了。

她睜眼,抱着氅衣蜷起身子:“沈林,你也坐。”

她生得纖瘦,身形本就很小,如今蜷縮起來,秋千椅的另一側空出足能容下一人餘的地方來。

沈林依言在另一端坐下了。

洛久瑤支起身體,半倚靠着扶手,聲音還軟着:“你蕩一蕩呀。”

于是沈林扶着秋千架,輕輕蕩了蕩。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