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喵喵
37
“咕咚”一聲，蘇西掉進了地洞。
又或者，是什麽東西挖出來的地道。
長長的斜坡像是探不到底，無止境地向下延伸而去。蘇西一邊彈出手腕上的仿制貓爪，在四壁劃拉下尖利的爪痕，延緩自己的墜落，一邊在心裏嘟囔，也不知道這地洞會通向哪兒，該不會一路滑溜下去，穿到星球的另一端去了吧？
貓族不知畏懼的好奇心，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蘇西似乎一點兒都沒考慮到安全問題，在那個東西——那個把她勾下地洞的未知生物折返回自己身邊時，她還好奇地摸了摸它。
黑不隆冬的狹小空間內，這只奇異生物發出零零星星的微光，像是在身上灑滿了星星。而當蘇西觸碰到它時，黯淡的星星們忽而活躍起來，撲扇撲扇的光點彼此連成了線，光脈起起伏伏，仿佛在劇烈地呼吸着。
蘇西也終于看清了它的模樣。
一只甲蟲。
一只很大很大的甲蟲——好吧，沒有貓那麽大，比蘇西大一點點罷了——甲蟲圓溜溜的殼呈現出水晶般的質地，摸上去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是它點亮小星星的節點。
它只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蘇西卻能感覺到它的邀請。
唔……反正也不知道滑到哪兒來了，原路返回指不定還會迷路，蘇西幹脆答應下來，看看它會把自己帶到哪兒去。
她松開爪子，刺溜一下坐到了大甲蟲身上，在blingbling的閃光中，安安穩穩地乘坐着甲蟲車繼續下行。
路上，她給其他貓報了聲平安。諾亞七號的大號開不進來，只能跟随她的坐标在地面上同步前進；但它總是有許多小號的，在蘇西通知之前就已經扔了好幾只小鴨子進地道，只是這些甲蟲挖掘的地道太過錯綜複雜，小鴨子們還在迷宮中團團轉。
走着走着，蘇西發覺周圍的道路越來越平坦，也越來越寬敞，也許她正在接近某個中心。進行的路程中，不斷有甲蟲加入到她的行列中，與她并行，還隐隐約約顯露出簇擁之意。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這些大甲蟲們的摩擦聲，漸漸彙聚到了一起，變得統一而清晰。
最終，蘇西聽到了一個遙遠而熟悉的音節。
它們用背殼放着煙花，它們用窸窣發出歡呼，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彙集到同一個空曠的地下空間，擠擠挨挨地湊到了一塊，将這片地下廣場照耀得有如白晝。
它們齊聲鳴唱着：“王！”
這不是貓族的語言，卻是諾亞七號曾經教導過她的、獨屬于她的“母語”。
蘇西從來沒有使用母語的機會，然而，當這音節響起，她又毫不費力地喚醒了孩提時代的印痕。
可是，為什麽？
它們為什麽會發出這種聲音，又為什麽會對她發出這種聲音呢？蘇西敲了敲身下的大甲蟲，它只知道傻乎乎地高興，什麽也回答不上來。
不過，很快有另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對面的甬道口，另一波甲蟲像是河流入海，浩浩蕩蕩地湧進了廣場。川流不息的星光上，坐着一個與她相似的身影——另一只，兩腳貓？
哇。蘇西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她還沒見過和她一樣的返祖貓呢！
“喵喵喵喵喵！”遠遠地，蘇西用貓語打起了招呼。
她瞧見他看過來了，或者說，他一開始就一直看着這個方向。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周圍光線的反射，她總覺得那只貓的眼睛在閃閃發光——啊，這不公平，為什麽一樣是返祖貓，他就可以和別的貓一樣，兩只眼睛在黑夜裏變成兩盞燈，而自己就不會變成亮閃閃的呢？
蘇西有些氣鼓鼓的：尤其她那麽熱情地叫他了，他卻沒有喵回來。
那只兩腳貓的到來，分開了蘇西身前的甲蟲群，直到他騎着的甲蟲，和她的那只碰到了一塊，摩擦了一下彼此的觸角。
蘇西的身體傾了傾，打量着這只不愛說話的陌生貓。這是一只蜜色皮膚的直立無毛貓——唔，雖然他還坐着，但看在他和自己體型相似的份上，姑且算作是直立貓吧！他還有一雙藍眼睛，豔麗得像是青金石雕琢出來的，隐約帶着細碎的閃光。
“喵？”你叫什麽名字？
蘇西又一次友好地和他打招呼。
對方沒有張嘴，反而是喉嚨像貓咕嚕那樣起伏了一下，可也沒聽到呼嚕聲，倒像是和那些大甲蟲一樣的共振摩擦。然後，他将腦袋探了過來，約莫在她眼下的位置，微微的垂下頭，露出額頭的……呃，兩根毛？
雖然貓胡須長到了腦門上，但也算是有貓胡須了吧？從沒長過胡須的蘇西，有一丢丢的羨慕。
只是……蘇西歪了歪腦袋，不用打一架就對她低頭了嗎？
那其實是兩只纖細的、幾近透明的觸角，它們也會發光，只不過比那些大甲蟲要含蓄許多，一頓一閃，時長時短，像是在向蘇西發送着什麽信息。而當他閃爍時，周圍的甲蟲變得安靜起來，那些星星呼應着他頭頂的微光，開始以同樣的頻率變幻。
蘇西卻是不懂這些的。習慣了把貓按住、再對着貓腦門狠狠地吧唧一口，她毫不猶豫接受了這份示好。但，他那兩根毛看上去可真脆弱啊，蘇西真怕給他吧唧折了，只好意思意思地碰了一下。
蘇西發誓，她真的只是輕輕地、輕輕地碰了一下！至于為什麽那兩根毛會像炸煙花一樣突然炸出一團光，又跟短路似的瞬間熄了火，連帶着他整只貓都變得皮膚通紅起來……
蘇西悄摸着戳了一下，喵，真燙。
等待對面的貓冷卻重啓時，諾亞七號的分鴨終于姍姍來遲，幾只仿真鴨子撲騰着翅膀，護在蘇西面前，開始啄人：“不穿衣服的流氓！”
“貓本來就不穿衣服喵。”蘇西莫名地戳了戳鴨翅膀，像她和無毛貓老師一樣穿衣服的，反而是少數派吧？
對面的貓，挨了諾亞七號的啄也不敢動，只可憐兮兮地看着蘇西，觸角重新開始閃光。但他大約終于發現蘇西看不懂了，挖着腦袋思考了片刻，再擡頭時，小聲地、試探地張了張嘴：“咪嗷。”
那叫聲可真奇怪。但奇怪的貓叫聲多了去了，蘇西不計較這些，興高采烈地回複：“喵！”
對面貓便也羞澀地露出一個笑。
諾亞七號很快發現，這家夥皮厚的很，啄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癢！頂着諾亞七號的攻擊，他還能流暢地和蘇西喵來喵去。雖然他倆互相聽不懂，可兩只貓說話本來也經常各說各的、互相聊着對方聽不懂的天，半點兒不妨礙貓貓之間增進感情。
“不要被他騙了！他根本就不是人！”諾亞七號踩了踩甲蟲殼，“他和這些甲蟲才是同一個種族！”
“所以甲蟲也是貓嗎！”蘇西震驚。
“啊，不是，啊呸！”諾亞七號發現了自己的口誤，“我是說，他根本就不是貓！”
看着是個貓（畢竟和她長得差不多），叫起來也是一只貓（雖然喵得非常不标準），那不就是貓嗎！
諾亞七號說他不是人，大概是無毛直立貓亞科還可以繼續細分，她屬于“人”，頭頂貓胡須的就是返祖程度還不足以稱為“人”的那個分支吧！
篤定着自己的判斷，蘇西勉強表演出一絲猶豫，表示自己确實參考了諾亞七號的意見，小小地懷疑了一下“那只陌生貓不是貓族”。
哎，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鴨，她不太忍心提醒對方，從小到大，諾亞七號的貓族考試成績從來沒有超過她。
看懂了微表情的諾亞七號，把自己的鋼鐵鴨胸砸得哐哐響：它恨貓族完全不講科學的分類方式！什麽動物都有可能被他們塞進“貓”裏！
雖然對這只“貓”不滿，諾亞七號卻并不擔心這些大甲蟲會對蘇西不利。
它們本就是星際人類的附屬種族，是在宇宙中開疆擴土的萬能工具蟲，以金屬和礦石為生，适應環境和定向變異的能力極強。同源蟲群之間還有遠距離感應的天賦，像諾亞七號這類飛船系統，在落地後完全可以通過它們延伸自己的觸角，建立并控制跨越星球的基地，擴張“開拓者”們的領土。
它們對“王”，也就是蘇西的忠誠，是在封凍蟲卵前就寫入它們基因的絕對指令。哪怕它們和王的時候，都還沒有孵化，但這并不妨礙它們在第一時間認出蟲群的王，并對她俯首稱臣。
——雖然這個王，被養得貓裏貓氣的。
至于那只進化成人形的“甲蟲”，大概就是蟲群在同時失去兩位指揮者——身為人類的王與身為系統的副腦——後，産出的一枚變異蟲卵，以人類的外形代行首領的職責。
諾亞七號不知道具體的孵化時間，可看樣子，它們似乎已經鳴沙星盤踞多年，吃多了沙子把自己吃成了近乎透明的水晶蟲，靠着隐秘的外表和低調的習性一直在不為貓知的地下活動。
缺乏更高階層的引導和規劃，又始終回避與土著智慧生物的接觸，這群甲蟲野生野長，發展出了可自己的生存模式，然後……諾亞七號悲傷地發現，它們的信息傳遞符碼與自己的系統完全不兼容，蟲群除了聽從基因的召喚、追随王的步伐，就是聽從代首領的指揮，根本沒有蟲會搭理一只長得像鴨子、奇奇怪怪的陌生飛船系統。
雖然它在更早的時候，就放棄了征服某片星域的宏圖霸業，但連基地建設需要的“蟲群信息傳輸網絡”都無法連接，還是讓它有了一絲絲“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凄涼。
更凄涼的是……
它突然意識到，甲蟲能夠擔任星際路由器的功能，而在古人類的數據庫資料中，人們将路由器——稱之為“貓”。
也就是說，甲蟲也是貓。
……啊，這該死的什麽都能是貓的世界！它堂堂一個智能系統！居然又做錯弱智的分類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