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奴們複仇的怒火,燃燒了一整座和玉山。
按理說這麽大的動靜,浮屠塔等人早就該進來幹預了。但姬無恕設下了巨大的結界,以和玉山為圓心的十裏範圍內,只有玉氏族人和神奴可以進來。
他為這兩方鋪設了一個精心準備的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簡直是魔鬼行為。
他們沒有再看下去,而是回了一趟血池。
路上,舒甜甜忍不住問:“要是他們打不過,你會出手幹預麽?”
姬無恕:“會。”
舒甜甜十分欣慰,就聽到了姬無恕說:
“等玉氏殺光神奴之後,我會殺光玉氏,讓他們一起死在結界裏。”
舒甜甜:……你是魔鬼麽?
所以要是神奴搞不贏玉氏,這就是一個無人生還的副本。
都這麽魔鬼了,神奴們還是一個個歡天喜地,認為他們的神原諒他們了,熱淚盈眶地哐哐朝着空氣磕頭。
然而,他們一到了血池門口,還沒有走進去,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老邁的聲音,顫巍巍道,“是您麽?”
是那個第一眼認出來姬無恕的神奴,看起來像是神奴當中的族長,急忙慌地追了上來。姬無恕明明隐藏了身形,這小老頭還能精準找到他的方位。
姬無恕一頓,顯然是不想搭理神奴,就徑自走進去了。
然而神奇的事發生了——姬無恕往哪個方位走,小老頭就往哪個地方看,舒甜甜試着把姬無恕轉了一圈,果然,小老頭的眼珠子也跟着轉了一圈。
看見舒甜甜的眼睛亮起來了,姬無恕:“這是神使獨有的能力,別想了。”
血池裏面沒有蠱了,但他還是嫌棄血池髒,才剛剛指使龍骨劍去裏面拿走那些焚血石,才一個手勢——
小老頭立馬道:“哎呀,您不要費力,這種事我們來做就好了。”
姬無恕面色鐵青,舒甜甜差點笑出聲來。
小老頭大概也猜到了姬無恕不肯現身,也不着急,殷勤地指揮着神奴們搬運焚血石。他笑眯眯地一邊幫忙,一邊娓娓道來,
“您呀,好幾千年裏沒有現身了,大概是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的。”
“當年玉氏在三聖門裏面也不是厲害的角色,除了一對厲害的兄弟之外,在三聖門裏不溫不火。後來,機緣巧合玉氏向三聖門的掌門道聖進貢了這子母蠱,用子母蠱蘊養焚血石、提高焚血石裏面的神血純度,這才得到了道聖的重用。”
“玉氏的子母蠱需要極多人的血液修為供養,于是就盯上了我們這群神奴。千年來,我們神奴就被迫一代代為奴,修煉出來的修為全要供養給這子母蠱。”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也是我們當年背叛您,應得到的報應。後來他們玉氏又出了個劍聖,在三聖門裏面地位穩固無比,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逃脫了,還多虧了您……”
姬無恕始終面無表情,不肯解除隐身,卻開口了,“三聖門,培養焚血石融入血脈,是不是成功過?”
舒甜甜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豎起了耳朵。
神奴族長一愣,他道,“焚血石是上古神獸死後遺留下來的血所化,再用子母蠱淬煉提純,也不可能造出真的神來。”
姬無恕緩緩問,“那……藥神呢?”
舒甜甜捏緊了他的手,被他反握住。
小老頭突然間沉默了,“藥神是個例外。”
“所以,藥神真的成神了,對嗎?”
族長嘆息了一聲,“正因為有藥神的先例在,這些年,三聖門和上界才會越發瘋狂地收集焚血石,不停地用子母蠱淬煉,企圖造出第二個藥神來。”
“可我們這些神奴常年累月幫玉氏做事,年年供養焚血石的人才知道,焚血石裏面的血都是死血,絕無可能通過這個方法成神。”
“藥神究竟是怎麽成神的……我們也不甚清楚,畢竟當年藥神就能煉制出來神丹,證道成神可能性很大。”
聽到這些後,舒甜甜稍微舒了一口氣。
她總有一種直覺,藥神爹應該還沒有死。她想起了神之淚——所以這麽多神的眷顧,還有一份藥神爹媽的吧?
她戳戳小器靈,小器靈立馬軟乎乎地貼上來蹭蹭她,傳來了暖暖的溫度。
舒甜甜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我身體裏不會有這種破石頭吧?”
她想起身體裏有被子母血蠱供養過的焚血石,就覺得有點毛毛的。
小器靈的童音很好聽,小聲在識海裏告訴她:
“主人,您的身體裏面沒有焚血石,大主人身體裏也沒有。”
姬無恕也道:“沒有,你的氣味很幹淨。”
舒甜甜松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有松下來,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進來禀報了,
“族長!浮屠塔的人打進來了!要我們交出焚血石!”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姬無恕的結界已經破了。
自然,這個你死我活的限定戰場也就消失了。
浮雲長老帶着數百浮屠塔修士匆匆趕來,卻只看見讓人目眦欲裂的一幕:和玉山一片大火,玉氏族人幾乎都被神奴殺光了。
母玉毀了,和玉山下的血池……也被毀掉了。
就在不久前,得到消息的浮雲長老勃然暴怒,來回踱步罵着玉氏少主,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讓他去檢查一下子母蠱,還能叫神奴反了天了不成?廢物!”
浮雲長老深呼吸了一口氣,大概是知道玉氏少主這個廢物定然是死了,也不再大罵了,踱步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問道,“焚血石呢?”
“玉氏……玉氏在血池蘊養的焚血石全都不翼而飛。”
浮雲長老眼前一黑。
非但子母蠱被毀,沒有拿捏姬無恕的把柄了;還把三聖門放在下界最珍貴的焚血石全給丢了。
三聖門掌門道聖要是知道之後,浮屠塔一個辦事不利,定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咬牙切齒道,“是那群神奴?封山找焚血石,交不出來就一個也不要放過!”
浮屠塔的數百修士,修為就沒有合體期以下的,他們又不是玉氏這群酒囊飯袋,神奴們怎麽可能是對手?
等到姬無恕下山的時候,浮屠塔的人基本上是一片倒的勝利。
然而姬無恕帶着舒甜甜一出現,全場都是一靜。
标志性的金眸和長發昭示了他的身份,這個形象,可是當年上下兩界的噩夢。
姬無恕來白玉京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現在,恐怕整個白玉京都知道了他來了——
因為他此時出現,相當于昭告天下:昨天夜裏的大場面,全是他的手筆。
浮雲長老差點想吐血,是了,僅僅依靠一群神奴,哪裏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他目眦欲裂,“焚血石在你手上!”
姬無恕笑了笑,慢悠悠地掏出了袖子的請柬,夾在指尖晃了晃,
“我受邀前來參加問丹大會,順手解決了一點小麻煩。”
舒甜甜:滅了個玉氏滿門,抄了個三聖門的老底,小意思啦。
“想要焚血石……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得拿出點兒誠意來吧?”
舒甜甜:對,小破神要敲詐一筆大的。
她一瞅,這浮雲長老氣量小得很,怎麽比道墟子還不經氣?
浮屠塔不得不撤離和玉山,浮雲長老铩羽而歸,離開時候的表情,臉色十分陰沉的樣子,想來是要回去想辦法,拿東西來換回焚血石了。
神奴們效率和韌性都非常驚人,和玉山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神奴們的住所本來非常簡陋,基本上都在玉氏建的下人房、紅樓十八館這樣的地方。
但是沒有關系,不是玉氏死光了嗎?
好嘛,現在玉氏那富麗堂皇的建築物和地界都成了神奴的地盤,畢竟這潑天的富貴,本就是神奴們千年的血汗。
當年的三界殿,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了,神殿神廟都重新修整,不再彩旗飄飄,勉強恢複了一點當年的神聖。
才修整好一點,天雪就追上來了。
舒甜甜也是才剛剛知道,天雪竟然是族長小孫女。
天雪看見舒甜甜就是淚汪汪,看見了姬無恕就想要叫一聲“神主”,可是想到此前他的反應,還是忍住了激動道,
“您可以來我們的地方暫居麽?我們想為您重新供奉。”
雖然姬無恕沒有承認,可是神奴——尤其是活得久的神奴,都是曾經的神使,怎麽可能認錯自己的神?
長發青年面無表情,舒甜甜就拽着他走,軟聲道,
“不過是一點供奉,我們去看看,看看就走。”
長發青年面色不愉地看着她,“小甜甜,你在哄我?”
舒甜甜說,“是啊,我就是在哄你。”
空氣一靜。
好一會兒,面無表情的長發青年,才開口道:
“那,就去看一眼吧。”
神使們真的混得特別慘,這麽多年有點錢就被壓榨掉了,拿出來的東西肯定不珍貴……舒甜甜一開始就沒有抱有太大的期待,還一直給小破神做心理建設。
畢竟,天雪一開始也說了,他們有點囊中羞澀。
他們很快就看見了,這群神奴飽含敬仰地進貢的珍貴祭品:
上千靈石一兩的春心散,有價無市的壯/陽神丹,珍貴無比的雙修香粉……
沒辦法,神奴多年被玉氏奴役,遍布白玉京風俗行業,能留在身邊的珍貴物件就是這些了。
說了對貢品沒興趣,但是還是勉為其難過來看一眼的姬無恕:……
舒甜甜: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肚子疼。
囊中羞澀——天雪說這話,真的就是表面意思。
她覺得本來就不想承認的小破神,現在肯定更加不樂意了,沒瞧見那臉黑得喲。
姬無恕臉一開始是黑的,看了就叫人害怕。
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看了一眼她後,當真去那堆裏面挑挑揀揀去了。
舒甜甜:不是,你看我幹嘛??
天雪也在笑,其他神使紛紛退了出去。
舒甜甜發現他越拿越多:難道小破神不太行?
她回憶了一下在神之淚試煉裏的事,難不成是小破神在三界殿裏,被荼毒得太狠,心理上ptsd了?
“吃這種藥可不行,得找醫修看看啊。”
她說完怕他惱,轉身就要跑,可是手铐又把她給铐在了他手上,一跑就是一個趔趄。
他漫不經心把人拉過來,笑,
“嗯,找小醫修。”
舒甜甜:……這句話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門外。
瞅着裏面的動靜那麽大,天雪:“我就知道神主會收下!”
“還是你有辦法啊!”
“過獎過獎,我就說他們是一對狗……啊不是,神仙眷侶!”
神仙眷侶暫時在神奴的住所住下了。
雖然,姬無恕從未松口承認自己的身份,對待神奴們的态度也極其冷淡——冷淡都是輕了的,簡直可以稱得上無視。
大家都心知肚明當年的那場背叛是不可挽回的,姬無恕是什麽人?他絕無可能松口,按照他說的,他不動手處理了神奴們,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了。
神奴們也畢恭畢敬,從不去打擾姬無恕。
舒甜甜倒是和他們聊得十分來,姬無恕也不阻止,就在一邊冷眼看着,也從不會對他們施以援手。
神奴們的日子十分不好過,情況實在是不太好。
不僅僅是現在不敢離開和玉山,就連這一次參加大戰受傷的人,都沒有得到有效的救治。
舒甜甜是醫修,還樂意幫忙,天雪自然是又驚又喜。
舒甜甜跟着來到了和玉山下,才發現情況差到了一個地步。
別說厲害的醫修了,神奴們連個普通的醫修都沒有請過來,只能買點藥來勉強維持。
明明問丹大會這樣的醫修盛事,卻找不到白玉京的醫修幫忙。
天雪嘆息,“我們神奴從前大多是玉氏家奴或者妓子,在白玉京本來就是受人白眼的。醫修各個金貴,哪裏願意出手?
天雪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
姬無恕一出現在白玉京,雖然表面上是暫時和平的。
可是玉氏到底還是滅門了,弄出來這麽大的動靜,白玉京自然人人畏懼不已,沒有醫修敢來也是很正常的事。當然了,這其中,還有多少是浮屠塔的手筆,也就不好說了。
舒甜甜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姬無恕的存在對于神奴們來說,有利有弊,上界是不敢插手了,可也會過上一段艱難的日子。
舒甜甜聞言也只是點點頭,渾然不在意,十分勤快地去幫人治病去了,像是一只忙碌的小蜜蜂。
姬無恕在她後面像個背後靈,語氣帶上了一點嘲諷的蠱惑,
“現在的神奴們,只是因為我的存在,就無人願意給他們治病;以後會漸漸變成不願意和他們交易、不願意和他們接觸。”
他繼續笑,
“只要展示出來了一絲絲和我為伍的架勢,他們就會變成叛徒、奸細;到時候衆叛親離,指日可待。日後要是後悔了,恐怕就算是想要回到人族裏面,也融入不進去了。”
他仿佛在說:看見了麽,這就是和我為伍的下場。
舒甜甜卻詭異地覺得,小破神這是又沒有安全感了。
她一邊煉丹,一邊哄道,
“沒人來治,應該是我們醫修去關心的事。至于其他的,你可以的去問問神奴們,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
姬無恕安靜了。
他又問,“你不嫌我給你添麻煩麽?”
他是說這群神奴的傷的——畢竟那場魔鬼的你死我活,是這小破神搞出來的。
舒甜甜沉默了一會兒,嘀咕道,
“只要是你添的,就不麻煩。”
姬無恕呼吸一滞。
舒甜甜一轉頭,背後靈不見了。
是的,這最近變得十分陰郁的魔頭,竟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落荒而逃了。
舒甜甜剛剛起身想要找人,突然間看見不遠處,有幾個醫修正說說笑笑地過來了。
她眼前一亮,卻是見到了自己的師父——步難行長老!
是了,問丹大會這種場合,他當然要來了。
玉氏和神奴的恩怨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這事兒還真只能說一句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就算是姬無恕的惡名在外,參加問丹大會的醫修,也不是各個都不敢來和玉山的。
比方說步難行長老,今天早上聽說了這件事,提着藥箱就來了,還呼朋喚友,難得顯得勤快了一點。
舒甜甜第一反應就是叫姬無恕:“破破,你看,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敢來呀!”
姬無恕果然沒有走遠,慢吞吞地現身了,他嗯了一聲。
舒甜甜第二反應就是想要去叫師父——
誰知道步難行長老大老遠就笑了起來,似乎是看見了她,但是沒認出來,
“現在問丹大會的小輩兒們,也不是各個沒膽氣嘛!我就欣賞這種孩子!”
“什麽?你說這個背影像我徒弟?不可能,我徒弟就是個棒槌,我算出她至少要單身二百年,怎麽可能和男人在一塊兒?”
舒甜甜:……
好了,現在感覺到被全世界遺棄的,是她了。
因為憤怒,舒甜甜決定暫時不和自己的師父相認了。
既然步難行長老他們據說每天下午都要來,她總算是不用一直守着受傷的神奴們了,便有了點空閑。
她來到這邊許久,還沒有在神奴們的地盤走一走。
她聽天雪說,神奴的住所有一棵通天樹,是當年的神使們和神溝通的工具,只是幾千年前的一場背叛後,這棵樹就不再有任何回應。
舒甜甜想起了現在的小破神對待神奴們的态度,自然也知道為什麽了。
并不是所有的背叛,都會得到原諒。
只是,她還是想要去看看這棵樹——畢竟,當初小破神一直巴巴地想要聽到聲音,就是從這棵樹下傳來的。
她知道了姬無恕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連神奴們如今的忏悔和贖罪,他都帶着冷冰冰的敵意,就像是這幾千年裏,從不接受任何祈願的神樹。
舒甜甜抱着沉眠的小破龍來到了樹下,閉上眼睛也開許願了。
她抱着試試的念頭,許了好幾個願望。她也根本沒指望小破神會回應,但是據說再也不會回應許願的神樹,竟然神奇地,全都實現了她的願望。
舒甜甜開始離譜:“我想要暴富!”
神樹丢下了一個裝滿了靈石的儲物袋。
舒甜甜逐漸猖狂:
“我想要修為一夜飛漲到化神期!”
“我想能煉出神階丹藥!”
神樹:……
舒甜甜:“我想要,世界和平?”
神樹上有東西砸了她癡心妄想的小腦瓜一下。
她擡頭,就看見了坐在樹上的長發青年。
“你不是不當神了麽?”
不是厭惡、不想再重蹈覆轍,更不會回應誰的祈福了麽?
姬無恕看了她一眼。
是,的确不願再成為誰的神了。
——她例外。
他的腳步突然間一頓。
因為聽見了新的祈願:
“願小破神,平安喜樂。”
如果不能原諒過去,那就未來平安喜樂。
他瞳孔一縮。
只是因為輕飄飄的四個字,心尖突然滾燙,讓他挪不開腳步。
“願小破龍,早日痊愈。”
“雖然很難,但要是可以的話……我想見見我的爹娘。”
最後一句,她說得很小聲,可是舒甜甜的話音才落下,天邊突然間發出了轟隆隆的巨響之聲——
她擡頭看去,只見天邊雲彩翻飛,彩霞翩翩,隐約露出了一個巨大的懸浮遺跡的輪廓,像是一座仙山,陡然出現在了白玉京的穹頂。
舒甜甜遠遠就聽見了有人在大叫:
“藥神遺跡!是藥神遺跡現世了!”
舒甜甜大驚:“天!你好靈!”
姬無恕:“……”
他慢慢悠悠說,“不是我。”
“不過,我想,我們應該動身了,這個大概就是問丹大會的隐藏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