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鸾鳳第 39 章 百轉千回

此後的日子,納蘭明珠每每向容若提及納妾的事,容若總是一口回絕。納蘭明珠勸說了數次都無可奏效,便将全數怨氣灑在了宇悠身上。

那日宇悠正在房裏為詠薇趕制冬日裏貼身穿的小襖子,顏兒匆匆進來,對宇悠道:“老爺在書房裏正發着脾氣呢,說是讓福晉帶着小小姐趕緊過去。”

宇悠“哎”了一聲,抱起詠薇趕緊去了。詠薇睡眼惺忪,舉起雪白的小手揉一揉眼睛,帶着甜甜的聲音說:“額娘不哭。”

“額娘沒哭。”宇悠亦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覺得心裏憋悶得慌,并非真的想要流淚,可這淚水就是不争氣,動不動就從眼睛裏滑了出來。宇悠擡手在眼角抹了抹,擡腳跨入書房,彎一彎膝蓋:“媳婦給阿瑪請安。”

納蘭明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真是越發沒了規矩,雖說是我讓你過來的,可進來扣個門總是應當的罷。”

這些日子任意雞毛蒜皮的事,納蘭明珠總能尋出錯處來,宇悠無奈,唯有諾諾認錯。納蘭明珠淡淡點頭,從手邊扯過一本紅冊子,攤在書桌上說道:“這些是我給容若物色的姑娘家,都是好人家的女兒,雖說門楣不高,不過我已經着人瞧過生辰八字了,都有旺夫多子之相。你若沒意見,就為容若挑一兩家姑娘,擇日辦了吧。”

“阿瑪,媳婦前些日子探過爺的口風了,他似乎不大情願。依媳婦的意思,不如再緩些日子,等媳婦說動爺了再議也不遲。”

“哼,不遲。你能等得,咱納蘭家可等不得。”納蘭明珠将紅冊子拿起來在桌上拍了拍,只淡淡說了一句,“拿去吧。”

大紅的喜庚冊子在眼前晃着,宇悠頓覺頭暈目眩。她接了納蘭明珠手裏的冊子,勉強牽了牽嘴角便離開了,她實在一刻也不願停留。

來到房前,宇悠迫不及待地将詠薇從手臂上放下來。她打開紅冊子,每頁皆是一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和家世,果真如納蘭明珠所說,她們的門楣都不高,都是小官小吏家的女兒。門楣低又如何,門楣高又如何,容若心裏根本裝不得任何人,納蘭明珠就算做再多也是徒勞。

只可惜這一切唯有她知道,也正因為只有她知道,因此所有的人都誤會容若的倔強都是源于她。心裏總有微微的苦澀在浮動,無人可訴,無人能知,就連容若亦只将她當成“妻子”。

宇悠猶自苦笑,她收起紅冊子,低頭時,眼前倏地一黑,而後就往地上栽倒。

“額娘,哇……”詠薇的哭喊聲引來了不少人,宇悠一臉病态,絲毫不見血色,大家吓得都不知所措。到底顏兒沉着,她推開衆人,将宇悠扶起,同幾位老媽子一齊将宇悠扶進了房裏。

容若得知消息從宮裏趕回來的時候,宇悠正睡在榻上,秀眉微微擰着,似乎睡得極不安詳。容若心中驀地一疼,緊捧着宇悠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大夫開了一張方子,交到容若手裏,嘆口氣:“福晉抑郁成疾,恐是多年積郁在心所致。心病不除,頑疾不愈,這張方子只能暫時緩解福晉的情緒,不過治标不治本。老夫冒昧提醒公子一句,福晉若是自己走不出來,恐是再好的大夫也束手無策了。”

容若聞此猶如晴天霹靂,心病不除,頑疾不愈,當年納蘭福晉就是因此而郁郁而終。納蘭福晉是因為荇兒,那宇悠又是為了什麽,福全嗎,抑或不僅僅是因為福全罷。容若越發陷入茫然之中,他點點頭,謝過大夫。

“宇悠,縱使你一輩子都無法忘記裕王爺又有何要緊,沒有人會介意的,也沒有人會怪你的,你何苦将自己弄成這樣呢。”

其實宇悠早在大夫走之前就已經醒了,聽到容若的話,宇悠心中又是一陣悲戚。呵,不管怎樣,在你心裏終究認為我一刻都沒有放下過福全嗎?

容若擡手為宇悠撸了撸糾結的額發,手背碰上一個硬邦邦東西,容若順勢将它從宇悠枕邊抽了出來。正當容若要打開之時,宇悠憋不住咳嗽,只得幹幹地睜了眼。

“宇悠,你醒了就好。”容若扔下冊子,為宇悠墊高了枕頭,一面扶他起來,一面悉心說道,“大夫說你太操勞了,這些日子你什麽都不要做,只需留在房裏靜養就好。詠薇已經交給下人們照料了,你就不必操心了。”

這樣關切的語氣令宇悠頓覺暖意湧遍全身,如果這一切關心都不僅僅源于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愛護,那該多好。宇悠如是想着,含着一絲凄然的笑,說道:“宇悠不可不操心,阿瑪已經為爺物色了幾位良家姑娘了。”

容若面色忽然陰郁了下去,扶着宇悠的手漸漸松開,默然不語。容若的眼神冰涼而帶着微微的寂寥,恍若第一次福全帶她去郊外之時,初見到容若時的眼神。她究竟是怎樣一位姑娘,這些年她從未聽容若提起過關于她的一點一滴,也從未從旁人口中得知有關她的林林種種。好多時候,宇悠恍然覺得在容若心裏并沒有這樣一位姑娘,容若對她的疏遠,僅僅是因為福全。

“爺,你若不喜歡,或是有中意的姑娘不妨說出來。”宇悠擡起手,為容若撫了撫眉心,笑道,“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容若仿若夢中醒來,抓着宇悠的手,微微激動:“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往日的穩重忽然間蕩然無存,宇悠見着這樣的容若,心下有些惶恐,她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說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你該多笑笑才是。”頓了頓,她說,“爺,我說錯話了嗎?”

曾幾何時,有一人也說過類似的話,記憶猶新,只可惜斯人已難尋。容若目光灼灼,久久注視着宇悠不言,後來,他方緩緩吐出兩個字:“若—馨”

若馨,那是一個姑娘家的名字,她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罷。心裏泛起層層苦澀,如被風吹散的漣漪,緩緩激蕩開來,漫便全身。正當宇悠要開口之時,容若又回複了往常的溫潤平和,他澹澹一笑:“我說了,你什麽事都不用操心,只需安心養病就好。這件事我知道令你為難了,我無心納妾,你放心,我過會兒就去回絕阿瑪。”

“宇悠只想聽爺一句實話,爺不願納妾究竟是因為我還是為了她?”狠一狠心,終于還是問出口了。

“他?”容若惘然,“為了他與為了你不是一樣麽,我既然答應了王爺,要好好待你,那勢必要對得起任何人,不是麽?”

呵,為什麽我的生活永遠逃離不了福全的影子,他負了我,為什麽你們所有的人永遠都想當然地認為我還一心牽挂着那個“負心人”呢?還是,因為你一直牽挂着某個人,所以以為我亦是如此。宇悠心下想着,忽然覺得很無力,無力到一切都不願去解釋。罷了,既然都誤會了,解釋又有什麽意義。

“爺,宇悠想要為納蘭家生個男孩。”

容若只是淡然一笑,想也不想便說:“你不必去理會這些,有詠薇就夠了。我不需要什麽妾室,也不需要什麽男孩,你放心,從今天起沒有人會為難你的。”

苦笑一聲,她拉了拉被角,側過頭去,淡淡道:“爺出去吧,我累了。”

容若扶她躺下來,柔聲道:“那你先歇着,有事只管吩咐顏兒,我已經命她随時守在門外了。”

宇悠不言,容若為她放下帳子,靜靜地出了門。

此後,但凡有大夫上門診治,都被宇悠回絕了。她只是一人獨留在房裏,連詠薇也不想見,偶爾聽到喧鬧聲,宇悠亦是煩躁難耐。脾氣越來越暴躁,離衆人也越來越疏遠,大多數的時候,她都躲在房裏二門不出。除了顏兒,幾乎不再同任何人言語。

五月天将回暖,宇悠的病情也加重了幾分。宇悠深怕自己一個不當心又惱了誰,索性日日躺在床上閉目沉睡。顏兒多次想要告知容若有關宇悠的病情,宇悠總是利落拒絕。顏兒生怕宇悠的病情拖得太久,終于有一日忍耐不住,将宇悠的病情同容若說了。

容若前些日子随扈去了,回來之後玄烨命他作《奇境賦》,他一忙起來,還真将宇悠的病情忽略了。容若心下大急,派人去外邊尋來了大夫。大夫尚未進房,就有瓷器“乒乒乓乓”打碎的聲音,大夫見此狀,道了句“告辭”就似逃難一般走了。

之後又請了幾位大夫,宇悠照例将他們拒之門外。容若無法,知道抑郁之人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從前納蘭福晉也是這般,想着只得等宇悠靜下心了再去請大夫。容若隔着門陪宇悠說了一會兒話,可惜裏邊的人始終不願多答,每次都是那一句:“爺走吧,我要睡了。”

容若嘆一口氣,悻悻地上了閣樓。

宇悠這一睡似乎長了些,顏兒見天色已晚,是時候該服藥了,便端了藥碗推門而入。床邊的帳子依然靜靜地垂着,榻上的人也依舊靜靜地睡着。顏兒撩開紗帳,這一刻,宇悠睡得很安定,臉上寧靜安閑。

“福晉越發躲懶了,快起來罷,該服藥了。”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宇悠起身,顏兒調皮地笑笑,湊到宇悠耳邊,“方才聽公子說,老爺已經妥協了,不再逼公子納妾了。福晉快起來罷。”

顏兒搖了搖宇悠的手臂,一張紙從被子下滑了出來。顏兒看了看紙上的內容,又伸出手指探了探宇悠的鼻息。“啊,福晉。”顏兒手一抖,安慰自己是沒放穩,又伸手探了探,不禁尖叫出聲。

兩處茫茫皆難随,百轉千回在其中。他負妾兮君念她,悠悠寸心何人訴。一顧一言盼君兮,可嘆君心異妾心。他日君為她奏《長相守》之時,可否亦為宇悠奏一首《長相思》。

宇悠留下的文字只是寥寥數句,卻已經将其中的無奈和顧慮全數表白。淺情人不知,然而這份情雖非淺,容若卻是真的不知。伊人已去,帶着那份“淺情”而去。只是,這份“淺情”裏也包含這另一個人,福全,他的“淺情”宇悠亦是不知的。

容若從袖口抽出那支短簫,摸了摸簫上的“宇悠”二字,在她床前緩緩吹奏了一首《長相思》。“悠兒。”他第一次這樣喚她,“悠兒,以後這首《長相思》只為你一人奏。”兩行淚緩緩落下,是愧,亦是悔。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簫聲回蕩許久,直到一年後的那一天……

(前傳完)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還有半更。這章結束之後,就是第二卷了,久違的若馨也快要重新粉末登場了,第二卷相對來講會輕松些,不再向前面那樣糾結。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理想也能在第二卷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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