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莊緩緩點頭道:“你阿瑪雖過逝得早,可朝廷念在他衷心的份上,一直重用你的兩位兄長。只是雖待朝廷衷心,可外面風言風語總是不斷,說是你阿瑪同鳌拜有些交情,現金連你的兩位兄長每逢清明冬至還會去鳌拜墳前祭奠,可有此事。”
宇悠心生畏懼,孝莊溫和的言語下卻是這樣一番透骨的話,談笑間可以嘉許自己阿瑪的衷心,同樣也可以給自己的阿瑪冠上結交逆臣的罪名。事關重大,宇悠不敢胡亂回答,此時此刻,只要答錯一句話,便會将自己的家人推向萬劫不複。
宇悠再三忖度後方說道:“回太皇太後,民女不過一介女流,慈寧宮不敢過問家父兄長之事。”孝莊說道:“你放心,我今天找你來不是為了興師問罪的,我只問你,你們盧家同鳌拜究竟有何淵源。”
宇悠定了定心神,說道:“回太皇太後,鳌中……鳌公原有恩于家父,請太皇太後相信,家父生前從未參與過鳌公任何事,家父與鳌大人來往,實則是出于道義。而兄長去鳌公墳前祭拜,也是受家父臨終遺訓。”
孝莊不言,緩緩舉起杯盞喝了口茶。宇悠低着頭看不清孝莊的神情,也不知道她無端提起這些事究竟是為何。殿內靜了好久,等聽到杯盞放回茶幾上的聲音後方聽孝莊說道:“我自然相信你阿瑪對朝廷的衷心,可朝堂衆臣未必能夠全然相信。我不想哪一日二阿哥被衆人在背後指着罵‘不衷不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宇悠有驚又茫然,她連忙跪下說道:“民女懇請太皇太後示下。”孝莊幽幽道:“納娶逆臣之女實為不忠,不顧江山基業袒護逆臣之女實為不孝。你阿瑪雖為忠臣,可人言可謂,若哪一日有人想要離間皇上與裕王爺的兄弟情義,必會以此生事。”
“求太皇太後明鑒,民女向太皇太後保證絕對不會有此事。”宇悠伏地叩首。孝莊質問道:“拿什麽來保證,就憑你一介女流嗎?”宇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孝莊輕咳了幾聲,又放柔了語氣:“姑娘,起來吧。我的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你是通透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你要是真心為你阿瑪和兄長好,就不該令旁人有機可乘。若是做了裕王福晉,保不準就有人心生嫉妒了。”
眼淚不争氣地落下來,孝莊心下有些不忍,走到宇悠身前,親自将她扶了起來,柔和的聲音令宇悠一時間恍惚:“就算你怨恨我狠心,我也不計較了,只希望你能為福全考慮。今天我在此向你保證,我定不會虧了你的。這樣聰慧可信的姑娘,我瞧着也喜歡得緊,只可惜與我們愛新覺羅家無緣罷了。”
宇悠的眼中泛起層層薄霧,她咬着唇,拿帕子擦去眼淚,無奈對孝莊屈膝謝恩。孝莊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慰道:“好姑娘,我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比這更覺得委屈的。這就是皇室,一面冠冕堂皇地斷你去路,一面還要極盡仁慈地對你施恩,讓你淌着眼淚的時候還要笑着感謝皇恩之浩蕩。
慈寧宮的殿門豁然洞開,福全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宇悠出來了,趕緊迎上去。宇悠未說話,只對着福全淡淡施了一禮,然後拿帕子捂着嘴快步走了。
福全發覺她紅着眼睛,想要去追,還未來得及邁步,就被幾名小太監攔下了。蘇茉爾從裏邊走出來,對福全說道:“裕王爺,太皇太後宣您進殿。”
“可她……”福全無奈,只好先跟着蘇茉爾進去了。福全一踏進殿門,就忙不疊問:“宇悠可是說錯話令皇阿奶生氣了,孫兒瞧着似乎淚意往往的。要是宇悠說錯話惹到皇阿奶生氣了,孫兒在這裏代她賠不是。”
孝莊面色肅然,緊盯着福全微帶惶恐的臉,說道:“福全,你在這兒向老祖宗發誓。打今兒起再也不同那姑娘有任何的往來。”福全心一急,趕緊問:“這是為何,宇悠只不過是說錯話了,她頭次進宮,說錯話也是難免的,難不成老祖宗心裏對宇悠本就有成見。”
“放肆,我實話對你說了,盧興祖同鳌拜有往來,就連那姑娘方才也承認了。你身為親王,名譽何其重要,若與那姑娘再有糾葛,勢必影響你的前途。”孝莊一句話說得福全愣在原地:“原來老祖宗讓孫兒帶宇悠進宮是這意圖,呵呵,我真傻,我真是傻啊。”
孝莊不忍道:“像宇悠這樣的聰慧姑娘老祖宗豈會不喜歡,我何其忍心拆散你們,可是你首先該為自己的前途考慮。”孝莊的眼眸紅了又退,退了又紅,腦海裏浮現種種散亂的片段,從前為了某個人的前途,她不是沒有對自己狠心過。
蘇茉爾踱到福全跟前輕聲道:“王爺若不想惹太皇太後生氣,就趕緊應下了吧。”福全哪裏肯就此作罷,他又對着孝莊求道:“老祖宗,宇悠是宇悠,她阿瑪同什麽人來往,并不是她已姑娘家能左右的。求老祖宗成全我們,孫兒向老祖宗發誓,必定不會因為宇悠的阿瑪而影響到我的。”
孝莊依舊斬釘截鐵道:“休要再說,我絕對不會讓你冒這個險的。”
正當此時,外邊有人通報納蘭明珠求見,孝莊面不改色,蘇茉爾卻是暗自松了口氣,趕緊命小太監引了進來。納蘭明珠仿佛早知道了福全也在,他向孝莊請安之後又向福全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孝莊問道:“納蘭大人專程過來可是有要事?”
“回太皇太後,老臣想同太皇太後求個恩典,犬兒容若已是弱冠之年,老臣有意為犬兒操辦婚事,卻沒有合适的官家千金,所以鬥膽求太皇太後親自指婚。”
孝莊似乎已然忘記福全的存在,她對納蘭明珠說道:“我眼下倒有一位合适的姑娘家,門楣雖不低,只是雙親已故,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福全的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他緊張地看着孝莊,卻不敢貿然阻止,祈禱是自己會錯了意。
“還請太皇太後明示。”納蘭明珠說道。孝莊語氣如常:“是盧興祖家的千金,那姑娘我已經瞧過了,品貌端莊,配你家容若也算是郎才女貌了。”納蘭明珠并無一瞬的猶豫,他連着稱恩道謝,悄悄倪了倪滿臉錯愕的福全,納蘭明珠頓覺心虛。
“皇阿奶,你就是這樣對孫兒的。”福全大吼一聲,奪門而去。孝莊一派從容,對蘇茉兒道:“勢必命人将二阿哥帶回來。”又對納蘭明珠道,“還不快回去操辦,那姑娘下個月可就要進門了。”
納蘭明珠施禮後趕緊去了。蘇茉兒說道:“柱子就不怕二阿哥怨您麽。”孝莊嘆了嘆道:“舍得也好,舍不得也好,都得作罷。我從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福全比不得玄烨倔強,他早晚會放下的。”
納蘭明珠一回府就将迎親的事銅容若說了,容若一聽當即反駁:“阿瑪怎可随意應下了,阿瑪可知那盧小姐是裕王爺早先就許下的人。”
納蘭明珠苦着臉道:“你當阿瑪願意淌這趟渾水,若不是事先得了太皇太後的懿旨,阿瑪哪裏敢同裕王爺争人。”容若悶悶不語,現下該做的便是同福全解釋了。
随後的日子裏,容若登門求見了數次,福全都推脫身子不适沒有接見。迎親的日子一日日接近,納蘭明珠怕容若返回,索性把他軟禁在了府裏。
命運弄人,容若除了人命還能做什麽,更何況這其中受傷最深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另外兩人。
容若成親當日福全并未參席,只差人送去了一份厚禮。賓客散去之後,容若去了洞房。顏兒守在洞房門口,對容若小聲嘀咕道:“大公子,新福晉好像在哭鼻子呢,新福晉自家帶來的老媽子在裏邊,愣是不讓顏兒進去。”
容若聽顏兒如此說,便打算折去偏房。剛轉身,不巧納蘭明珠正站在不遠處,他朝容若招了招手,示意他進去。容若無奈,只好扣了扣門,然後由顏兒推開門進去了。
宇悠快速地往臉上抹了兩把,老媽子見容若進來,趕緊為她罩上紅蓋頭。老媽子端笑道:“請新郎為新娘揭喜帕吧。”容若擡起手,遲疑了一瞬,還是縮回了。他對老媽子道:“你先出去吧,這裏暫時不用人伺候了。”
老媽子似是放心不下宇悠,但既然容若吩咐,老媽子豈敢怠慢,她應了一聲便出去了。容若向宇悠道了句“抱歉”,待宇悠點頭後,容若才将紅蓋頭掀去。
宇悠緩緩擡起頭,臉上淚痕猶在,新上的妝容已然被淚水沖花了。兩人一時間皆找不到相談的話題,唯有這樣幹坐着沉默。宇悠揉着手裏的帕子,幾次欲言又止,容若見狀後說道:“姑娘又話不妨直言,無妨的。”
宇悠忖度了片刻才說:“我聽說裕王爺差人送來了一份厚禮,公子可否讓我瞧瞧。”容若笑道:“姑娘且等會兒,我這就命人取了來。”宇悠點頭道:“有勞公子了。”兩人“公子、姑娘”的互相叫着,自己倒覺得順溜,可若是被旁人聽見,定要笑話了。作者有話要說:歆谙電腦系統重裝後重新碼起來的,只能先貼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