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咒
指尖微動,姜昤捏着劍柄的雙手緊了緊。額角泌出的冷汗浸濕鬓角的碎法,濕噠噠地黏在她蒼白的臉上,虛弱得幾乎透明。
這個狀态下的木葉果然不好對付,即使那起先一擊已卸了它大半力氣,可很快便能穩穩擋住姜昤七成氣力劈下的一劍,激起一陣又一陣的猛烈震蕩。
……不過,她本來的目标,就不是要殺它。
當然,能殺最好,雖然是她十二歲的身體,但烙在十八歲的她靈魂裏的劍術、心法,和她那些年被她磨砺得極強的神識,都被帶了回來。若真的想,也不是沒有辦法。
只是沒有必要。
她從來都不是魯莽的人,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她不會去做,也懶得去做。
緩過勁來,她劍鋒一轉,看準時機,直直刺向木葉的心髒。
之前不敢确認,幾十招下來,姜昤終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幾次對打,木葉都下意識護住心髒的位置,那處即使并未關着長鳶,也定是它極重要的部位。
手腕被震得發麻,她卻恍若未覺,劍刃刺破長風,穿透木葉的防禦,捅入心髒。
——血濺三尺。姜昤側身避過,看見重明的劍身掠過一縷缥色的柔光——可重明的劍氣是明亮炫目的淺金,而非這樣溫和的碧色。
她墨眸睜大,即使早有預料,仍是音線微顫、不敢相信道:“長鳶……真的是你嗎?”
話音落下半息,她聽見一聲輕輕的“是”。
許多年來累積的思念彙聚,卻在聽到長鳶聲音的那一刻被封在舌尖。
千言萬語堵在口中不知如何訴說,她張了張口,最後只是說:“……回來就好。”
我好想你。
目的達到,此時的情形也并不适合敘舊,簡單地說了幾句,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本該筋疲力盡的木葉卻不依不饒,跌跌撞撞地死命追她。姜昤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戰,只好七拐八拐扭頭瞎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清呵:“喂!臭妖怪,看招!”
這一聲太過熟悉,姜昤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便見一只燒紅的丹爐朝着木葉兜頭砸下。
——砰!爐炸了。
丹爐被燒成赤色的碎片夾着沖天火光綻裂開來,仿佛一場只為木葉降臨的火雨。
木葉轟然墜地。
木葉阖上了它通紅的雙眼。
木葉死了。
姜昤:“……”
被奪舍後,這只木葉屬火,本不該懼怕火焰,但這炸爐的威力,實在是太大了。
她拂袖,将木葉收入儲物袋,以便日後查看。
遲栖遙遙朝她擺了擺手,急匆匆地跑過來:“阿栾!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
姜昤無奈地被動承受擁抱,擡手,輕輕地拍了拍遲栖的背:“好啦好啦,我沒事,快放開我。”
遲栖松開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見她真沒有受傷,松了口氣。
遲栖親昵地挽上姜昤手臂,笑道:“聽青師姐說你狀況不佳,我拼命練□□算通過了師尊的試煉,從晴川趕回來。還好,你看起來還不錯。”
“嗯。”姜昤笑着揚了揚手中的長劍,雪白劍刃上,青光和金光交織流轉,互不相讓,“我找到長鳶了。”
“太好了。”遲栖替她高興過後,想起點什麽,“對了,你那個師妹,找你的半路上暈過去了,我就先把她放擔架裏了。”
手中紅光一閃,玉質擔架緩緩落下。
“她的傷我大致修複過,很快就會痊愈,沒什麽大礙。”遲栖說着說着,眉梢蹙起,“但很奇怪的,路上她沒有經受過攻擊,傷勢卻比來前要更嚴重。”
“我剛遇上的時候,她的狀況,像極了你當初自爆造成的那種反噬。”
心髒猛地一跳。
姜昤走上前,靠近寧遙清。
嬌小的女孩子閉着眼,安靜地躺在擔架上,白玉給她虛弱的臉染上一層溫潤的光。
姜昤擡手,指尖輕按上她手腕。水色一閃而過,溫和靈力順着指尖,一點一點浸入按着的那片肌膚,沿着經脈在寧遙清體內游走。
……師妹為何要這樣做?
姜昤倏地收回手,眸底寫滿驚異。
寧氏秘術,〖雙生〗。她在藏書閣深處的禁閣裏看到過。
寧氏秘術不外傳,但會将目錄謄抄一遍,送入禁閣保管,因而,她大致了解。
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寧遙清的寧,是江城寧氏的寧。
數年前,寧氏滿門被屠。這些年來,仙門一直在尋找真兇,卻苦于缺乏目擊者,遲遲沒有結果。
……當然是沒有結果的,後來的許多年,唯一的幸存者還在被追殺,怎麽可能出面作證。眼前閃過腥紅的噬血陣、邪修那張醜惡的臉、還有師妹瘦小的屍身……姜昤猛地閉了閉眼。
不會了、不會了,邪修已死,日後,她會護師妹周全。
心魔險些又要占領高地,姜昤收緊手指,剛要掐自己一把,又猝然頓住。
不行,不能再傷到師妹。
她痛苦地與心魔交戰,總算奪回理智,扶着擔架,鎮定下來。
沉吟許久,她搭着寧遙清的指尖一轉。
〖雙生〗術法被她改了走向。
曾被轉移到寧遙清身上的傷痛乍然回到她身上,姜昤一時支撐不住,咳出幾口血來。
這術法不可逆轉,但她能讓單向的轉移,變為雙向的。
她與師妹,從此,共生死。
遲栖見此驚斥:“阿栾,你在做什麽?!”
“別告訴她。”姜昤蒼白着臉,對她搖搖頭,靠坐在一棵樹旁,閉上眼:“阿七,幫我看着點,我睡一覺。”
“……”遲栖沉默許久,嘆了口氣,“好。你睡着,我幫你療傷。”
姜昤低低應了聲,很快墜入夢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