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都是我不好,害得您又着涼了。”穆敏将藥碗湊到若馨嘴邊,笑着說道,“這可是我親自熬的藥,我已經熬了兩個時辰了,姐姐喝完藥可不許生氣了啊。”
若馨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頭說道:“鬼靈精,明知道我沒有生氣,無事獻殷勤,又想讓我做什麽事了。”
“咳。”章海寬繃着臉走進來,悶悶地說道,“你可不許胡鬧,若馨身子還沒完全妥當。”
“老說我胡鬧,我哪裏胡鬧了。”穆敏撅起嘴,很是不滿。
“阿瑪,我已經好多了。穆敏懂事,不會瞎鬧的。”若馨笑着從榻上走下來,拉着穆敏的手說道,“說吧,又想要我做什麽了。”
穆敏朝章海寬吐了吐舌頭,對若馨說道:“姐姐教我撫琴吧,從今天起我一定很認真地向姐姐學琴。”
若馨吃吃一笑,說道:“難得穆敏開竅了。”
“呵呵,你們就去瞎折騰吧,不過穆敏可要多注意若馨的身子啊。”章海寬見若馨已然無恙,便笑着往偏屋走去。
穆敏扶着若馨走向小院,還為她搬來椅子,眯着眼笑道:“姐先坐着,我這就去将琴取過來。”
“怎麽想起學琴了?”
“我想同姐姐一樣。”穆敏樂呵呵地跑了進去。
若馨在椅子上坐下來,無意間發覺容若正站在山崖邊吹簫,本想走上去,穆敏恰好抱着琴跑出來問:“姐姐去哪兒?”
“哦,沒去哪兒,見你沒出來,正想喊你呢。”
穆敏将琴放置在石桌上,笑道:“這不是來了嗎,瞧姐姐比我還急。”
許久沒有彈了,琴面上已積氣一層灰,若馨吹了吹琴面上的灰,試着撥了幾個音,問道:“你想學哪首曲子?”
“就他在吹的那首曲子吧,姐姐可會?”穆敏指着不遠處的容若說道。
“還是換一首吧,這曲子太凄涼了。”
穆敏晃着腦袋說道:“不,我就要學這首。”
若馨無奈,校了校琴音,然後試着彈奏。恰好容若一曲吹罷,正開始吹第二遍,若馨頓了頓手指,特意迎合着容若的簫聲。
琴音與簫音漸漸相融,宛若天籁,穆敏陶醉般地盯着顫動的琴弦。音到最高處,忽然有些跟不上容若的節拍,若馨試圖跟上容若的調子,卻是愈發零亂。
容若聞着琴聲,放下短簫,緩緩走向若馨,對她報以一笑。
“姐,你怎麽停下了?”穆敏疑問。
“納蘭公子剛才吹奏的可是《長相憶》?”若馨起身問道。
“正是,《長相憶》雖為南唐李後主所作,只是當時李後主已身陷牢獄,此曲并未廣而流傳,敢問若馨姑娘從何得知?”
若馨尚未開口,穆敏便搶先說道:“我額娘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你都知道,我額娘豈會不知。”
容若對穆敏欠身笑道:“是我失言了,請見諒。”
“不知納蘭公子可否再吹奏一遍。”若馨問道。
容若不語,掏出短簫開始吹奏。若馨趕緊坐下來,跟上容若的簫音。容若耐心地吹完一遍又一遍,可若馨始終無法完全迎合容若的簫聲。
穆敏覺得無趣,自顧自走到一邊玩弄着篩子裏的草藥。
若馨心血來潮,問道:“不知納蘭公子可介意,不如咱們換着試試。”
容若一愣,看了看手裏的短簫,懷着歉意說道:“望若馨姑娘莫要介懷,這短簫……我曾答應過亡妻,絕不可轉手于她人。”
“是我冒失了。”若馨淡然一笑,仿佛有些失落。
容若拱了拱手:“不便打擾姑娘的雅興,我先回屋了,失陪。”
見容若走後,穆敏才走回來,對若馨說道:“這些人一個個都古裏古怪的,一個細皮嫩肉,一個活脫一娘娘腔,這人就更奇怪了,整個一悶葫蘆。”
“長相思,摧心肝;長相憶,斷情腸。若非痛徹心扉,又豈會将自己的心塵封。”若馨望着容若的背影喃喃自語。
“沒事情幹嘛将自己的心封起來,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你不懂。”
若馨挽起袖子,繼續彈奏着方才的調子。穆敏調皮地按住琴弦,說道:“不彈了,我可不想同他那樣。”
“你進去吧,我再試試。”
“哎,姐姐當心再着涼了。”
若馨不言,呆呆地盯着遠處沉思,忽然覺得這位納蘭公子同她在十年前所遇的納蘭性德有一種莫名的相似,尤其是他身上那種忽有忽無的孤獨感。
晚膳過後,若馨又回到院子裏撫琴,還是那首《長相憶》,還是這般斷斷續續。
忽聞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若馨嫣然一笑,并未回頭,只是說道:“納蘭公子可否再吹奏一曲?”
“章姑娘見諒,我不是納蘭公子,呵呵。”
若馨詫異地回過頭,笑道:“原來是黃裕公子,我還以為……黃裕公子請坐。”
福全在一處坐下來,撥了撥琴面上的弦,問道:“章姑娘方才所彈奏的可是《長相憶》?”
“是,莫非黃裕公子也熟谙琴工。”若馨欣喜不已。
福全擺手道:“呵呵,我只略知一二,稱不上熟谙。”
“不知黃裕公子可會彈奏《長相憶》?”
“長相憶曲音哀靡婉轉,我也只會前半段,我想這世上除了容若,恐怕也沒有幾人能夠将它完整地彈奏出來了。”
“容若?”
福全面色一變,旋即笑道:“呵呵,就是你方才所稱的納蘭公子。”
容若,若馨在心裏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口中默念着這兩個字,心中卻是一陣難以平複的澎湃。道不明,說不清,隐隐覺得“容若”二字背後一定藏着一段故事。
“幾位公子從京城遠道而來,不知所謂何事?”若馨收回思緒,随意問道。
福全略帶思索,而後說道:“只不過閑來無事,出來游山玩水罷了。”
說話間,身後的樹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落葉聲,福全霍地起身往樹叢後走去:“曹兄……”
“啊。”利劍落地,曹寅腳下吃不住力,腿一軟便側倒在地上。
“曹兄,你沒事吧。”福全好不容易将他扶起來,曹寅還沒站穩又軟了下去。
“黃裕公子別動他!”若馨捧了一把草藥走上前,放在手掌裏用力搓揉一番,敷在曹寅的腳踝上,而後對他說道,“曹公子切不可再亂動了,幸好只是扭到了,如果傷了筋骨可就麻煩了。黃裕公子先将他扶進屋去,我去取塊涼手巾來。”
福全将曹寅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扶起曹寅,輕聲說道:“你腿上的傷還沒痊愈,何必急于一時。”
“我聽說濟南蔡府養了一批死士,我是怕這幾日疏于練劍,到時候……”
“噓,進去再說。”福全趕緊阻止他再說下去。
若馨托着一個銅盆緊步跟在兩人身後,曹寅由福全攙着,一跳一跳地進了屋。若馨有意無意地朝隔壁的屋子掃了掃,見容若正坐在燈柱下安靜地看書,恍然不絕屋外的動靜。
“曹公子當心!”若馨刻意大聲說了一句。
容若仍是低着頭,細細品味手中的古書。若馨失望地收回目光,随福全進了屋子。
若馨從盆裏擰了塊手巾,娴熟地脫下曹寅的靴子,曹寅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憨憨地笑道:“給章姑娘添麻煩了,還是我自己來吧,章姑娘告訴我怎麽做就行了。”
“曹公子不想給我添麻煩,那就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裏,什麽都不要做。”若馨半開玩笑般說着。
若馨在手巾上抹了些祛瘀的草藥,對福全說道:“勞煩黃裕公子按住他的腿。”
福全用力按住曹寅的腿,曹寅吃痛地叫了一聲,若馨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黃裕公子還是坐在一旁吧,您這樣子,恐怕曹公子的左腿都要傷了。”
屋裏一陣笑聲,福全趕緊放開手,向後退了一步說道:“看來添亂的是我才對。”
“可是要幫忙?”容若聞聲而入。
若馨擡起頭見是容若,不禁雙頰緋紅,故意低下頭去檢查曹寅的傷。未等若馨開口,容若拂了拂袍子,蹲下身按住曹寅的腿,問若馨:“是這樣嗎?”
“是。”若馨不敢擡起頭來,用手巾捂着曹寅的腳踝,騰出一只手來去取凳子上的紗布,夠了幾次還是夠不到。
“我來吧。”容若正伸手,若馨立馬将手縮了回來,肌膚相觸,兩人都不自在起來。若馨的臉紅若流霞,抽過容若手中的紗布,三兩下就為曹寅纏上了。
見二人表情尴尬,福全揚了揚嘴角,說道:“方才章姑娘不是想同納蘭兄學吹簫嗎,既然曹兄已無大礙,納蘭兄胡不随了章姑娘的意。”
“不了,天色已晚,還是不打擾三位公子了。”若馨說完便像逃難一般離去。
“等等……”容若竟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曹寅咧着嘴笑道:“黃裕兄果真刁鑽那。”
“悠……容若的福晉走了一年了,就算容若情願為她獨守一輩子,這明珠(注解:納蘭明珠為納蘭容若之父。)也不會願意的,我看那位若馨姑娘似乎對他有意,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順水推舟。”福全笑着走出屋去,一出屋子便換上一臉的憂郁。
曹寅望着福全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上了竹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