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104 章

在這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一切都很長,長到她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麽在這兒,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可一切卻又很短,短到開始和結束,似乎是同一個概念。

一開始,如果“開始”這個詞在這裏還能恰當使用的話,她是嘗試了一切能夠想到的手段來保持神志的。

她先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自己的人生,哭人生中那些該哭卻沒哭的時刻,笑人生中那些該笑卻沒笑的畫面。可回憶着回憶着,她就發現,那些東西已經沒什麽值得回憶的了。所以她就開始給自己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思考實驗,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實驗從最初的缸中腦、沼澤人,變成了後來那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棋也從最初二維變成了後來的無限維度。

可即便是這樣,她犯困的時間也慢慢多過了“思考”的時間。漸漸的,她開始忘記,忘記身份,忘記目的,忘記語言,甚至忘記思考的能力,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可這種沉睡是會醒的,每一次醒來,她都會被無盡的迷茫所籠罩。迷茫着自己為什麽迷茫,迷茫着什麽是迷茫,接着,她就又進入了下一輪的沉睡。

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可就算是這樣的無限重複,也突然出現了一次的與衆不同。因為這一次,她是被另外一個相似的“存在”喚醒的。又或者說,是她喚醒了那個相似的存在。

“你是……誰?”她用着那支離破碎的語言,努力地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孫……”意外的,對方竟然有了回應。

“……孫?”她不知道“孫”是什麽,只是笨拙地模仿着。

“孫,找,隧道,新樂……”對方扔來了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詞彙和自由。

她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了什麽,可她卻又不知道“理解”是什麽意思。她只是憑着藏在意識中的那最後一點本能,靠近了那個存在……

――――――

2025年一個夏日的清晨。

“哥!”董霜一把推開了董碩的房門。

“來別人家也不敲敲門,早知道就不給你鑰匙了。”坐在書桌旁的董碩頭也沒回地說道。

“你又沒結婚,怕啥。”董霜自來熟地拉把椅子就坐了下來。

“你也沒結婚,咋不許我去你那兒?”董碩扔了個白眼。

“那能一樣嗎?”

“咋不一樣?”

“你這房子是一醫大的的待遇,是配套給的,房産證上的名字是你!我那是和別人合租的,屋裏還有其他人呢。”

“那就去找個有你名字的房子住呗。”

“你當我是你啊?博士,教授,人才引進。我就是個小小的警察,那點工資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至于老爸公司旗下的客棧,你願意去住?天天人進人出的。”

“行了,別嘴貧。”董碩轉過了身,“找我來幹啥?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還能是啥,有案子需要您董教授、董顧問出馬呗。”董霜聳了聳肩。

“還要我出馬?你們特偵隊搞不定?”

“可不是。”董霜站起身,趁着董碩不注意,湊到他背後偷看起了電腦屏幕。卻被董碩一個激靈将屏幕蓋上了。

“藏啥,”董霜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一醫大大名鼎鼎的腦機結合技術專家,實際的興趣愛好竟然是讀夢。還把夢裏的東西當真,寫了出來也就算了,還威逼利誘着我這個苦逼的妹妹整天善用職權,幫你查動查西。”

“不是我說你啊,哥,”董霜的說教瘾又來了,“我不管你們腦科學家怎麽解釋,但夢就是夢,都是假的!你那夢中情人根本就不存在!我把山州京州兩省姓盧的都給你查了個遍了,完全沒見着符合你的條件的許軍銳、盧浚、盧萁和盧苓韻。”

“但鄒祥平和彭莎卻存在。”董碩反駁道。

“啊,你別提這個,一提我就火。祥平哪兒得罪你了?人家好好一個娘生娘養的小夥子,偏偏在你夢裏變成了個爹是神經病、娘是殺人犯的孤兒?要是讓鄒叔叔一家知道,啧啧啧,不敢想吶。”

“還有,你讓我找遍了全國的那個混血女孩兒,莎莎。人家才六歲好嗎?怎麽可能是你夢中情人的表姐?難不成哥你是吃戀童這口的?”董霜越說越氣,“也不知道爸媽怎麽想的,都已經有你和我這倆寶貝孩子,竟然見着莎莎就像是見着了失散多年的女兒,把她從孤兒院領養了!”

“我的天,你知道為了這天降妹妹,幫她們跑腿辦手續的我有多累嗎?本來像他倆這種有了孩子的中老年夫妻,就不是很符合領養條件。”

“我們倆有不常回家,有莎莎陪着爸媽,不也挺好?”董碩說。

“不回家的是你!我是整天下班了累得要死,還得跑去幼兒園接年齡差都快成母女了的妹妹的那個!”

“現在體會到我當年接你上下學有多累了?”董碩挑起了眉毛。

“……”

“走吧,蔡警官不是等着呢嗎?”董碩站了起來。

“別給我轉移話題!”董霜跟在了董碩身後,仍舊滔滔不絕着,“我還沒說完呢。你那夢,讓我最不爽的還不是那幾個,是老爸!老爸做錯啥了,啊?雖然十幾年前的時候,突然好好的外科醫生不當,要去和徒步隊的朋友合資辦公司這事兒,搞得那陣子全家整天硝煙彌漫,但你也不至于做個夢就把他夢死了吧?”

“……”

“看老爸現在公司搞得多好,躍遷極限,百裏畫廊第一大巨頭!都跨省,快要跨國了!不然你考研和出國讀博的錢拿來的,不然你咋成了董教授。瞧你這夢做的,還寫出來!要是讓老爸知道,不把你拆了才怪。”

“……”

“還有啊,你那個夢,唯一夢到的件好事兒,竟然還不給人實施。那個叫啥來着,‘知了’計劃?大好商機,為啥不告訴爸讓爸做?為了留給你那夢中情人?真的假的我的天吶,哥你這降頭可真猛吶。”

“……”

董碩就這麽一路被妹妹數落着數落着,好不容易挨到了警察局。

“啊,董教授,您來了。”迎面走來就遇上了宰烽,只見他明明年齡比董碩大了不少,對董碩卻是格外客氣。

“宰隊,您好。”董碩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啧啧啧,”宰烽走後,躲在董碩身後的董霜露出了腦袋,“啥時候宰隊能這麽客氣地和我說話,那我估計得樂上天了。”

“那你就得努力咯,別動不動破不了案子就找哥哥。”董碩笑道。

“我說了多少遍了,找你的不是我,是蔡隊!”

“是是是!”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日子,正說着蔡馳,蔡馳就出現在了電梯口。他一看見董碩就熱情地跑了過來,氣也沒喘半口地解釋起了叫董碩來的目的。

就這樣,董碩輕車熟路地開始了他的顧問工作。

時間過去的很快,不知不覺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大家三五成群地陸續去到了一樓飯堂。董碩自然而然的就混在了特偵隊的打飯隊伍裏。

“不是我說啊,”蔡馳端着盤子,一邊放眼望去找着空桌子,一邊說着,“我還真有時候覺得董教授您才是特偵隊的隊長呢,前不久還夢到過來着。別說,把您身上這套西裝換成個警服,也挺配的。”

董碩陪着笑了笑,沒有接話茬。

“不過說來也慚愧啊,您幫了我們這麽多忙,我卻連您拜托的唯一一件事都沒辦好。”蔡馳找到了座位,将董碩招呼了過來,“您六年前拿來的那個針管,的确是我們特偵隊特質的,但奇怪的就是,我把針管的生産和使用記錄都查了個遍,根本沒有多出來的這根的記載啊。您拿來的那根就像是來着另一個時空的似的。”

“還有,那根針管裏所裝的血液,”蔡馳揮舞着筷子滔滔不絕着,“我動用人脈把全國的基因庫都查了,沒找到任何一個有半點相符的。結論只能是,要麽那個人和她的所有親戚都不曾在基因庫登記過,要麽那個人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嗎?這已經是董碩在這六年來,聽到過無數次的一句話了。可他不想放棄,胸口那空蕩蕩的感覺,讓他無法放棄。

“還有那血紅細胞不正常的收縮,竟然像是肌肉纖維一樣,還有節奏的。您确定那不是您實驗室的什麽高新科技吧?”蔡馳突然想到了什麽,把筷子啪的一下扔在了盤子上,“對了對了對了,說道那收縮,我也是那天突然想到的,您不覺得它很像二進制密碼嗎?”

“什麽?!”董碩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說那收縮……”

“後一句!”

“二進制密碼……?G,董教授!!”蔡馳的話沒說完,董碩就不見了。

――――――

二進制密碼,二進制密碼!!這麽簡單的東西,為什麽這六年從來沒想到過?!

董碩在大樓裏飛奔着,完全不顧自己是不是撞着了人,更完全不顧自己的教授形象。他一把推開了擋在面前的人,連抱歉都忘記說就鑽進了電梯。他在電梯裏一路跺着腳,電梯的門還沒完全開,就沖了出去。

他沖進了車裏,開車去了位于一醫大的腦科學研究所,他奔進了自己的實驗室,打開了最靠裏的培養箱,從裏面取出了那盒裝有針管中血細胞的培養瓶。

二進制密碼,時子,時空隧道。董碩不斷從記憶中榨取着夢境的片段,他仿佛聽見了那個姑娘用那熟悉的平淡的聲音,在他耳邊講着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離體的時子與宿主體內的時子維持有聯系,而時空隧道除了人造的,還存在自然産生的。如果紅細胞的收縮是時子造成的話,在身處異地的兩部分時子的聯系下,那這種收縮本身很可能就傳遞着些某些信息。比如,能與宿主相連的自然時空隧道出現的時間地點!

二進制密碼!這麽簡單,這麽淺顯易懂,為什麽沒有早些想到?!

虛空靜界中沒有時間沒有方向,即便發現自然出現的時空隧道也不知其通向何方,這是虛空靜界恐怖之所在。可如果自然時空隧道中有了“導航”呢?如果時子之間的聯系能夠充當這個導航呢?她是不是就能出來了?為什麽沒有早些想到?!

就這樣,董碩一邊罵着自己,一邊在顯微鏡下記錄了收縮規律。他破解出了那個密碼,他知道了那個時間與地點。

――――――

幾個月後,一醫大附屬醫院,兩人初見的地方,卻也是最後一次相見的地方。

董碩端着那培養瓶,不顧旁人怪異的目光,站在了大廳裏。他看着手表,一點點地倒數着。

“還有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時間在減少,他的心跳卻在加快。

“八,七,六,五,四……”

“三!”

“二!”

“一!”

什麽都沒發生,卻又什麽都發生了。因為,董碩發現自己手中的培養瓶突然變得空空如也,而就在自己腳下,躺了個剛才還并不存在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人們看見了她,卻好像并不意外,就像是記憶□□控過,她并不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苓……苓韻?”董碩有些害怕,他顫抖着彎下腰,顫抖着摸向了她的臉頰。他發現她很冰,發現她的臉沒有一點血色,他發現她沒有呼吸,他發現她的瞳孔是渙散的。

“苓韻!!!”一聲哀嚎響徹醫院大廳。

――――――

半個小時後,董碩用棉簽摁着抽血留下的傷口,坐在了手術室外的椅子上。

手術并沒有進行多久,全身包裹在綠色手術服裏的醫生,很快就走了出來:“真是千鈞一發啊,你要是在晚一步,人可能就沒了。”醫生說。

董碩還沉浸在震驚中沒能回過神來。

“但說來也奇怪,我當了這麽多年醫生,這種病,我是真沒見過。要怎樣才能做到讓一個人血液裏的紅細胞消失得半顆都不剩?難不成是和外界的什麽置換了?也多虧你和她是一個血型,不然庫存都不夠。”

醫生看着董碩半天沒吱聲,生怕把人吓壞了,連忙補充道,“不過人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估計恢複意識也就是幾個小時後的事。她一恢複意識,我們就會把她轉去普通病房,你就可以見她了。我看你這麽關心她,她是你女朋友……”

後面的話,董碩已經聽不清了,因為“脫離危險”四個字突然給他那緊繃的神經松了綁,弄得他直接眼前一黑,撲通一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

董碩是在一個自言自語聲中醒過來的。

“唔,看來時子是真的沒了,是代替我去了虛空靜界嗎?這下可真成凡人了。好一個置換反應,直接把我換回來了。董碩你還真是個意外的驚喜啊,記夢什麽的我就是随便說說,你竟然換了個時空都還照做。”

“本來我對這計劃的回歸部分不抱任何希望的,雖然知道那管血不會因受因果鏈影響而消失,但誰知道時主會不會多個心眼把它處理掉了再炸隧道,誰知道你看到針管會不會想得到我的意思。我都做好變成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的準備了呢,咋就刷的一下就回來了?”

“而且還是世界大變樣,祥平變成了鄒夫人的親生兒子?你爸竟然成了躍遷老板?莎姐竟然成了你三妹?蒼天吶大地吶,因果鏈自我修補還真是個恐怖的東西。這可咋辦?而且我成了個石頭裏蹦出來的孫悟空,黑戶兼無業游民。”

“對了,我要不走老路子去躍遷打工?哎等等等等,現在是幾幾年幾月幾號幾點?我怎麽覺得你好像老了不少啊?不過硬要算的話,從物理學角度來講,我可能比你更老,大概老上了幾億歲吧。”

“啧啧啧,恐怖,太恐怖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明明在那兒都已經失去自我了,為什麽一回來,別說記憶,竟然連語言和思考都意外的正常?是因為回到了肉.體所需的正常物理環境的緣故?肉.體強行矯正了精神的崩壞?不懂。”

聲音突然停了,董碩有些慌,可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讓他沒法動彈。

“不是我說啊,”好在聲音很快就又回來了,換了種比剛才還腹黑的語氣,“你一個大男人,捂着胸口大哭也就算了,兩腳一瞪一倒地,又是個什麽操作?你……”

盧苓韻沒能說完,因為一個使上了渾身解數,恨不得把她融進自己骨子裏的擁抱,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苓韻……”董碩嗚咽着。

“嗯。”

“苓韻,是你嗎?”

“嗯,是我。”

“苓韻,真的是你嗎?這不是夢吧?”

“真的是我,不是夢。雖然對于現在的你來說,我只出現在你的夢裏過。”

“苓韻,苓韻,苓韻……”

“是我,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再也不會去哪了……咦,你哭了?不,不是,我……是我……哭……了?怎麽哭了呢?怎麽就控制不住……”

“傻苓韻。”

“……董碩,能再見到你,真好。”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呼――

至此,《搏命司時》歷時半年,終于完結了!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

盧苓韻的故事雖然已經結束,但司時世界觀的故事卻還會繼續。從目前來看,司時系列應該還有一篇以亂時紀為背景的故事,與一篇以古代為背景的故事。

之後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

于是乎,司時系列另外兩篇的暫定文案來了!

1. 《暗幕》(亂時紀背景,罪案耽美):

“我從沒想過,這令人發指的‘暗幕’背後所指向的,竟然真的是你。”

“是嗎?”

2. 《窺命》(古穿懸疑言情):

兜兜轉轉,原來,她就是他跨越千年所尋找的那個能窺探天命、預知死期的人。

“我們需要你穿越過去找一個人。”

“誰?男的女的?怎麽找?”

“不知道。”

“哈?”

“但我們在他背上留下了藍色沙漏胎記。”

“既然做記號,為啥不明顯點留在臉上算了?”

“……好主意。”

(感興趣的朋友還請預收一下~)

――20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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