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香蕉皮的作用,沒過多久就顯現了。
第二天一早,盧苓韻剛踏進警察局大樓,就被迎面走來的董碩拉上了車。原因是本來應該和他一起去見蘇夙的佘銳,早上來的時候踩到香蕉皮摔斷尾骨,臨時請病假了。
香蕉皮所指向的,是讓自己與蘇夙對峙?只花了不到一秒,盧苓韻就猜測到了這場見面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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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蘇夙的辦公室內,董碩和盧苓韻兩人坐在了她的對面。
“藥品的量對不上,我以前其實發現過一次,”蘇夙低着腦袋,雙手握在一起搭在了辦公桌上,“但我以為是自己之前的記錄出了差錯,或者使用時計量加錯了,所以就沒在意,把記錄更正以後沒再管了。畢竟這也算是研究上常發生的事,拿着加樣槍打個迷糊就有可能将三微升加成三百微升。”
“可能其他的同事也是這樣把記錄随手改了,沒在意吧,根本不會有人往偷藥方向想。大家都是正規985、211畢業的高材生,接受倫理道德教育是入行的第一件事,怎麽可能把這麽危險的藥拿去給人用呢?”
“但那天,三天前……”蘇夙揉着眉心搖了搖頭,眼眶似乎有些紅,“你們可能也知道,蘇願,我妹妹她一直都患有精神疾病,抑郁症、夢游症等等。她不肯去看醫生,把我這個專業勉強擦邊的姐姐當做了救命稻草,可我……她有過很多次自殺未遂,我根本不敢讓她一個人在家,所以工作忙需要留宿的時候,都會把她叫來一起。”
“我沒想過,也不敢想象她會做那種事情……她的确問過我冷櫃裏那些藥都是幹啥用的,為什麽一個冰箱還需要門禁卡,我沒多想就回答了,因為她一直很乖,從來不會亂動這裏的東西的。可三天前,我……我本來是去了洗手間,但發現沒帶紙巾,就臨時折了回來。結果……我看見,她拿着我放在桌子上的卡,打開了防護門,打開了冰櫃。”
“我罵了她,一路和她吵到了走廊。我一氣之下,就說再也不讓她來實驗室了。她也真的再也沒來過,我忙着沒能在意,以為她只是在賭氣,卻沒有想到……”
聽完蘇夙的自白,盧苓韻瞄了她一眼後,就倒騰起了手機。
“冰櫃附近沒有監控嗎? ――盧苓韻”董碩的微信亮了。
“沒有。整層樓就實驗室大門、走廊和無菌室門口有。 ――董碩”
“我是個不合格的姐姐,我應該多花些時間在她身上,早些發現的。從當初她畫漫畫被黑粉人肉開始,她其實就已經有些……憤世嫉俗了。我卻一直只是在阻止她傷害她自己,甚至自以為在幫助她地教她去往惡人身上轉移憤怒。是我教壞了她,是我害了她……”
“你認識鐘玉嗎?”董碩突然問。
“鐘……玉?”蘇夙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回憶,“啊,是那個‘胡言亂語’還是什麽的公衆號的編輯嗎?就是我妹妹入了的那個社團。”
董碩點了點頭:“《亂語》。”
“對對,《亂語》。我不認識她,但聽我妹妹提起過她,說她是她的上司。”想了想,又說,“對了,之前那個公衆號好像來我們研究中心取過材來着,就是在我們發表了那篇《Cell》後。本來我們也沒怎麽多想,因為那段時間來的媒體挺多的。但後來聽我妹妹說,他們要寫的好像是什麽不好的謠言。我妹妹因為這個和她大吵了一架,文章最後是沒發,但我妹妹卻從那時候開始被穿小鞋了。”
“她一直想走出過去,重新開始的。所以才參加了社團,努力地像普通人一樣活着。”嘆了口氣,“職場穿小鞋本身也挺常見,但對象是蘇願吶。她……她可能從那時候開始,就又變得更嚴重了吧,甚至變得有了攻擊性,但我這個姐姐卻什麽都不知道,竟然還以為她是在好轉。”
“我們媽媽去得早,爸爸又有心髒病,累不得。所以,妹妹基本上是我帶大的。”臉上挂了顆豆大的淚珠,“她一直很乖,她知道我剛入職場賺錢養活一家人不容易,所以雖然有着精神疾病,卻也在極力不給我添麻煩。甚至在剛上大學的時候,還自己畫漫畫賺錢,試圖幫我分擔壓力。她一直不願意去看心理醫生,我覺得,也可能是不願意多花那個錢。”
“哪怕你們這麽說了,我還是沒法相信她會做出那些事情……”
“蘇願她很崇拜你,和我聊天的時候,三句不離‘姐姐’。”盧苓韻突然打斷了她。
“啊?”蘇夙望着盧苓韻愣了一下,“……嗯,我知道。”避開了盧苓韻的目光。
“她為了你什麽都能做。”盧苓韻又說。
“嗯……”蘇夙又看了盧苓韻一眼後,搖着頭嘆了口氣,“但我又能需要她替我做什麽呢?她只要照顧好自己,我就心滿意足了。”
“但她最終還是走了,”說完這句話後,盧苓韻故意停頓了十幾秒,“為了你。”聲音很小,發音卻很是清晰。
“為……是啊,為了我。”有什麽與悲痛截然不同的表情,從蘇夙臉上一閃而過,只可惜對面的兩人都沒能來得及捕捉。
“為了你?”同樣的三個字,董碩用的是疑問句。
蘇夙又愣了愣,左右将兩人看了好幾眼,才垂下腦袋說:“她以前總說自己是個累贅,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我。所以……”啪嗒,眼淚掉在了褲子上,“她真傻,我能需要她做什麽?她只要什麽都不做乖乖待着就夠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頓了一下後,又補充了句,“累贅什麽的,我是她血濃于水的親姐姐啊!”
“是啊,你是她血濃于水的親姐姐。”盧苓韻一字一頓地重複着。
“我……”蘇夙想說些什麽,可流到嘴邊的淚水卻阻止了她的話。
“你作為她的親姐姐,”董碩又開口了,“也覺得那些事是她做的嗎?”
“……我是不願相信,但事實就擺在那兒。”蘇夙搖着頭,“無可争辯。”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又說,“我那天就該……不,早在那之前就該……”一直搖着頭流着淚,卻久久沒能把“該”之後的語句說出來。
“我不該讓她加入那個什麽《亂語》的,甚至一開始也不該讓她畫什麽漫畫。我就只是個搞研究的,就不該自以為是的把自己當做個心理醫生,隔行如隔山,我……我為什麽沒有早把她送去看醫生呢?現在,她讓自己沒了命,又讓那些人……”
“那些惡人。”盧苓韻用着和她相同的語氣說道。
“對,惡人……”一卡,擡起頭,“但惡人歸惡人,誰又真的能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呢?哪怕是惡人的。”蘇夙說。
“哪怕被惡人殘害了的人,也不可以報仇嗎?”盧苓韻又問。
“被惡人殘害了的人……”蘇夙擡頭看向了盧苓韻,這一次,是沒有任何躲閃的直視,“或許,有這個權利吧。”她說。
“那麽,那個賣藥的人做的又有什麽錯?她只是給被惡人殘害的人以反擊手段罷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盧苓韻瞄了董碩身上的執法記錄儀一眼,好像在問“這麽說不會不合規矩吧。”
董碩看見了,所以模棱兩可地聳了聳肩。
“賣藥的人……”蘇夙的目光中出現了些警惕,“我不知道,我不是學法律的,我沒法斷定這些。”
“這聊的不是法律,而是情理。”董碩加上了一個籌碼。
“情理……”蘇夙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後,再次搖起了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将臉上挂着的淚珠,一個不剩滴滴答答的甩了下來。
盧苓韻嘆了口氣,本着紙巾供應機的原則,從兜裏掏出張紙巾走到蘇夙面前,将紙巾遞給了她。
蘇夙接過了紙巾,兩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蘇夙沒有注意到,盧苓韻碰到她的那根手指,正在流血。
“止。”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
世界停止,時間停滞。除了,蘇夙和盧苓韻。但蘇夙卻沒有注意。
“啥?”她問。
“我說,”盧苓韻一改剛才的警用正經臉,眯眯眼笑了,“止,停止的止。”她翹着二郎腿坐回到了椅子上。
“停止?停止什麽?”蘇夙被盧苓韻的突變弄得有些慌,她試圖從位置上站起來,卻一大腿撞在了桌子上。她發現自己被卡在了椅子和桌子的中間,無論怎麽搖怎麽推,那個本來有着四個輪子可以滑動的椅子,竟然都紋絲不動。
“你幹了什麽?!”她臉上充斥的憤怒,将剛才的悲傷一掃而盡。
“你還有,”盧苓韻看了眼手表上的一小時倒計時,“五十八分四十三秒。”
“什麽?”蘇夙又一次将自己撞在了桌子上。
“我給蘇願講過的故事,”盧苓韻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了,“她和你說過嗎?”
“什麽故事?什麽鬼?”蘇夙發現了董碩的不正常,兩人鬧成了這樣,他竟然還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地坐着,“他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
“那個故事本身,三分真,七分假。”盧苓韻并沒有理會對方,而是優哉游哉地自說自話着,“而真的那三分呢,就包括這個――靜界,靜止的世界。”
“靜止的……世界?”接着董碩的異常,又意識到桌面上所有東西都像釘子釘住了般的不可撼動後,蘇夙徹底慌了。
盧苓韻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拍了拍椅背。
椅子動了,蘇夙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将椅子推翻在地,差點将自己給絆着。可她卻完全沒有閑暇去理會這個小插曲,而是帶着那還有些踉跄的步伐,跑到門邊試圖開門出去。只是,無論她怎麽摁,門把手都摁不動,門也怎麽都拉不開。
盧苓韻津津有味地看着對方的小醜表演,敲了敲手表:“你還有,五十五分二十八秒。”
“什麽?你在倒數什麽?”
“我在倒數……”盧苓韻舔了一下嘴唇,坐在了桌面上,“我離開的時間。”
“我一個人,”盧苓韻指着自己,“離開。而沒有,”又指着蘇夙,“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