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蟬]非天第 34 章 處刑

楊蟬觸犯天威,在任華山十九年,不安其職,濫殺無辜人命不計其數,更引動地脈災禍,牽累百姓死傷者過百千;然,感念其……

“得了,”楊蟬擡頭打斷道,“照本宣科,不如不念。”

此時,她才清醒不久,雖四肢鐵鏈加身,眼中戾氣卻不減分毫;她端坐在那狐宮正中,那幅蓮華之上。狐宮碎作一地,卻是這圖案仍舊完好。

仿若方才瘋癫之言,不過是一場幻覺。醒來,她依舊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楊蟬。

“這……”天庭來使看了眼楊戬,只得閉了嘴,諾諾地退了出去。

這一處所在,就剩楊家兄妹二人。一千六百多年未見,想說的話卻并不多,親緣血脈,原來也會有疏離的那一天。

良久,楊蟬擡手揚了揚身上枷鎖:“其實你何必鎖我,被你廢了八成功力,我是跑不脫的。然而沒想到竟然只是坐牢,我是得了便宜了。”

楊戬道:“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那是,我在華山十九年,明裏暗裏殺了多少人,我其實心裏很清楚,”楊蟬歪着頭,坐在那蓮華裏戲谑地自嘲,“不過成王敗寇,是我技不如人,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講的。”

楊戬提醒道:“你的那位朋友,我會替你埋了。”

“龍延……”楊蟬眼神一黯,“那就煩請二哥向東尋個半裏,有一處老墳,墳裏埋着他妻子,我希望能把他葬在他妻子身邊。”

“可以。”楊戬應道。

“還有,他兒子……”楊蟬又道,“我答應過他,要保那狐生子——二哥,我不能失信于人。”

“我明白,他本為無辜,天庭不會責怪于他,”楊戬寬慰道,“放心,我會将他帶回灌江口,好生教導。”

說到此處,楊蟬猛地想起,楊戬膝下無子,而他的妻子,已經去世了。

“二哥……你……”

楊蟬将那快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道:“你誤殺他父親,他必會憎恨你。此子畢竟半身為狐,不可全信。”

“他是你徒弟。”楊戬提示她。

“所以他是怎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楊蟬接話道,“只是給你提個醒。他父親臨終前囑托,也不過是想讓他做個山野村夫從此逍遙……但可惜這等仇恨被他撞個正着,恐怕日後……他也逍遙不起來了。”

“逍遙……”楊戬默默咀嚼這個詞,“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得真正的逍遙……”

“逍遙,”楊蟬也道,“我以前遇到過一個人,他說,人世間自在不自在不過趁的是一時的痛快,痛快過後,誰管知道不知道……結果,說這話的人消逝于天地間,我也不知他最終上了哪裏、是否真的逍遙去了。”

她說的是那只猴子,她從來叫他猴子,只是這一回,不知怎的,她喚他作人了。

是猴子,但又怎的不是人?

通曉七情六欲,那便是人!

“那麽,二哥你呢?你又曾否痛快過?”楊蟬忽然問道,“方才那一槍,若真的捅下去,龍延區區一個凡人,斷然擋不住;可他擋住了,因為你收了勢。你本應殺我,只要我死,當能一了百了……”

“你以為,看着你死,我便真的痛快麽?!”楊戬呵斥道,“阿蟬,你太荒唐了!”

“對,我是荒唐!”楊蟬寸步不讓亦高聲道,“那又怎樣!當年你告訴我,我的心是被天兵震碎,你只能用縛魂之術将我魂魄困于這已死的身軀裏——從此我便荒唐了!我的一生,都荒唐了!我為什麽活着,二哥,你說,我憑什麽還活着!你又怎知,我如今能坐在這裏與你争辯,就不是一種痛苦了?!”

楊戬瞪着她,一時無言以對。

她盯着他,千年不見了,終于在這時,又能好好看一看兄長的面容。他眼睛裏流露萬般思緒,或悲或愁,她當然一一在目,可是……

“龍延說,我是他的病人,他妻子,也是他的病人。葉琳琅他沒救得了,成了他一世的遺憾,所以他此後便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寧死保我這病人,指望我有痊愈的那一天……醫者嘛……”她閉上眼,“可是二哥,我真的能治好麽?已經過了一千六百年,這一身殘軀如故,我不是人,仍是怪物。”

楊戬神色似有不忍,掙紮片刻,輕嘆道:“你能治愈又如何?不能治愈又如何?你……還是你。”

楊蟬笑道:“是啊,二哥,我仍是我,可我又不是我。我在這裏修習重拾七情之法,雖然不得要領害了許多人,但也有了自己的一點感悟。我曾以為,我對我那顆心不屑一顧,現在看來,其實我在意得很。”

“在意,又如何?”楊戬問她道,“你為了一己之私殺了這麽多無辜人命,就算你重得人心,你會後悔麽?”

“我不知道……”楊蟬坦然相告,“但我知道,我一定會瘋的。就像……就像葉琳琅。”

“葉琳琅……”楊戬喃喃道。

“就是這前任洞主,也是龍延的妻子。她的死,不是必須,但是必然。如果龍延所說是真,那麽,她心底裏最初的那個人才是她魔障的根源……”她環視周遭山壁,意味深長道,“看這滿洞琳琅,我想,就連這個名字,或許也是那個人給她取的吧……”

熒石幽幽閃爍,如同回應,但石頭畢竟是石頭,即便在這洞中閃爍了千年,對于曾守在這裏的那只狐貍,它們只能默默地看,什麽也做不了。

她殺人,它們什麽也做不了。

華山異變,它們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所以山石是山石,只能在那裏看着,卻永遠不能獲得人心。因為有朝一日若得到了,反倒會不得安寧。

“西海一別,你曾問我,若有朝一日我願悔改,即便仍是這番模樣,是否能停下殺戮……我回答,不能。”

“……”

楊蟬繼續道:“今天你再問我一樣的問題,我還是只能回答你,不能。”

“你!”

“是,我就是不知悔改,”她道,“只可惜,牽累你了……”

一聲“牽累”,令楊戬神色再變,但轉瞬間又被他掩飾了過去。

“我原本,只想請你說服天庭,放了龍延父子,我自求一死也無妨……誰知鬧出了這等事端,”楊蟬輕聲道,“二哥,抱歉……”

一聲道歉,再換來一聲嘆息。

“罷了……天庭判決既已明示,你……多保重。”

說罷他轉過身去。

“你要走了麽?”楊蟬急急叫住他,“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你。”

“我會再來看你。”

“哦,你終于不再避着我了麽?”她說,“那日你說我既然不知悔改,那便再不相見……”

“……”

她想了想,還是把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你成親那日,我本想來道賀的……可你閉着門,我就沒進去。玉鼎說……說我不該去……”

她等着他說些什麽,可沉默良久,他終低聲道:“那幾只狐貍,我會留下,與你做個伴。那孩子,你想與他道聲別麽?”

楊蟬望着他的背影,應了聲:“不用。”

“那好,”楊戬道,“西岳聖母廟,天庭會另派他人接替,你不必擔心。”

“多謝。”

一句一應,客套生疏,明明是血脈僅存的至親兄妹,不知從何時開始,失了過往的情分。

他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她端坐刑臺,目送他離開。

這一洞中,就剩了她一人。

她聽得伽南哭喊,又聽得幾聲犬吠,洞外終于恢複了平靜。未幾,狐貍們怯生生地跑進來,但今後,是沒人給它們喂肉幹了。

“今後,你們只得自力更生,我是階下之囚,不能再幫你們了……”

狐貍聽得懂人言,皆垂着耳朵各自嗚咽。

“唉,我知你們也不能歸于山林,”楊蟬不得不道,“待那新任的來了,你們就跟着他去吧!”

她想到猴子在山下,只露個腦袋,天天被灌下銅鐵之物,不由慶幸自己的待續已好了很多。

然而,刑期,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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