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39 章

第39章

洛久瑤心下微動, 回握住他的腕。

“沈林,我現在也在聽。”

沈林傾身靠她近些,開口, 言語間卻隐含着質問:“殿下答應過臣,若宮中有消息,會送信給臣。殿下送平安扣給太孫殿下,又送瓷瓶給太子妃……這些, 是給臣的信件麽?”

洛久瑤自知理虧,只好道:“你知道的,我如今在宮中不便行事,只能以此向你報一聲平安。”

“臣知道殿下的難處。”

沈林輕嘆,擡手至她頸側卻又懸停,用只指尖輕輕點過那處結痂的傷口,“信件不要緊,這些都不要緊,若殿下時時安好,即使沒有送信給臣也不要緊……可殿下想借那些物件道一聲平安, 臣卻聽聞殿下的處境并不好,如今亦親眼所見, 殿下又受了傷。”

“沒關系的, 只是小傷而已,已許久了, 不礙事的。”

洛久瑤心尖發顫,連聲說着無事, 又試圖轉移話題, “我還想問你,禦史臺的柳大人怎會突然盯上何家?秦征今日所言, 背後是你在查對不對??”

沈林的應話極為潦草:“是臣。”

洛久瑤揪着不放:“為什麽這樣突然?”

沈林道:“為了殿下。”

洛久瑤一時無言。

……多日不見,他怎麽變得嘴甜了。

不等洛久瑤開口,沈林正了正神色,解釋道:“去歲澇災一事的蹊跷禦史臺本也在暗中有所探查,只是一直找不到充分的證據,如今才有些起色,臣铤而走險捉了與當時之事有關的人,又順手添了些證據,未料那些人便不打自招供出了何家的人。”

“何家人為了功績枉顧百姓,數千人命作債,即使如今有太後求情,來日他們也是遲早是要還的,臣此次不過挑一個合适的時機。”

洛久瑤點頭,明白過來:“你手裏還握着旁的證據沒有拿出來,雖有柳大人在前,但何家人若知是你,極可能對你動手,所以今日秦征才會那樣說。”

“那些于臣而言都不礙事。”

沈林眼中仍沁着心疼,道,“倒是殿下留在宮中,總是會受傷。”

“大人在擔心我。”

洛久瑤捉住他的手,朝他綻出一個笑來,“那大人想想辦法,若是時時跟在我身邊,我便不會受傷了。”

沈林的睫羽輕抖。

有燈火自回廊的小窗閃過,沈林下意識擡袖,遮住洛久瑤的臉。

人影晃動着走來,逆着提燈的光,程驚鴻面露訝然。

“沈林?你在這兒做什麽……”

見是沈林,他匆忙将燈盞壓滅,走近些,壓低的嗓音道,“這,這莫不是阿瑤姑娘?”

見只有程驚鴻一人,沈林放下衣袖。

“程大人。”

洛久瑤應,同沈林對了一道眼神。

“我才去給主子送過沐浴用的燃香,知道沈哥哥在行宮,便想着同他見上一面。”

她摻着些假話編道,“只是方才我見一人影鬼祟便跟來,卻不料因不熟悉行宮,跟到這裏後反而迷了路。”

程驚鴻頓然嚴肅:“人影?”

洛久瑤點頭:“是,還好沈哥哥打算探查後山,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巴八傘令棄七吾弎六,天天更心這才找到我。”

程驚鴻還記挂着洛久瑤口中的鬼祟之人,眉頭始終沒有放松。

他聽過緣由便打算離開,卻想起什麽似的笑了笑,故作不明道:“沈林,你白日才随着沈大哥來過後山,他不會是這個時辰又讓你探查後山吧?”

沈林一臉鎮定地點頭。

見沈林理直氣壯的模樣,程驚鴻笑得更歡了:“行了,你們二人見面不易,我可不敢多做打擾。只是這裏不夠隐蔽,還是快些換一處地方才好。”

沈林仍一臉平靜:“多謝。”

程驚鴻離去後,二人穿過回廊,走向後山。

後山的守衛是沈停雲的人,皆識得沈林,見二人前來,沒有多加阻攔。

越往園林的深處走,周遭愈發寂靜起來。

洛久瑤記得,園林的深處有一片被圈起的湖,名為堰湖。

大概是因在山野的緣故,湖中生了大片長而韌的水植,拔去又很快複生,難以根除。

傳言曾有宮妃落水,被湖底的水草纏了腿,溺亡在了湖水中。

因湖水渾濁深不見底,一眼望不清內裏的情狀,連屍身都難以打撈,那人便只好埋在了水中。

自那時起,堰湖便被圈了起來,不準人靠近。

湖水黑洞洞的,洛久瑤遠遠望一眼便繞了過去。

二人走過白日見過的石亭,再朝遠去,便只剩下層疊的草木。

風聲飄蕩,目之所及只有沈林手中燈盞明滅,照亮身前的方寸。

洛久瑤看了看漆黑一片的遠處:“快要走到盡頭了。”

“是。”

沈林将燈盞再朝她身前提了提,“幕疏露重,殿下怕黑麽?”

洛久瑤笑道:“原是怕的,如今有大人提燈,我便不怕了。”

園林盡頭是一堵石牆。

磚石将雕欄玉砌的行宮圈在裏面,卻已然破敗,滿面斑駁。

洛久瑤随他翻出去,看見早已備在牆外的黑鬃馬。

是很漂亮的一匹馬,上一世時她曾見過。

洛久瑤上前撫了撫它。

黑鬃馬柔順彎下脖頸,在她的掌心裏蹭了蹭。

“它很喜歡你。”

沈林檢查過馬鞍缰繩,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馬。

他将自己的外袍蓋在她發頂,道:“殿下的發還濕着,經不得吹這樣久的涼風。”

洛久瑤被環在一片熟悉的草木香中,回首問:“她已經在等我們了?”

沈林拉起缰繩,點頭道:“北郊的一處棄廟,離這兒不算遠。”

黑鬃馬的速度很快,穿行在山林中,帶起夜裏潮濕的泥土氣味。

洛久瑤窩在前面,借着微弱的月光,留意到沈林環在她身側的手臂繃得很緊。

一個時辰後,二人見到那個久違的身影。

荒蕪的棄廟中,少女着一身暗色衣袍立在風中,她顯然已等了有些時候,本束起的長發被風吹得散亂,碎發在頰側飄飄蕩蕩。

見二人前來,賀令薇随手攏起長發,朝洛久瑤彎了彎眼睛。

她這一笑昳麗無雙,洛久瑤不由想起臨春宴上那個盈盈而動的影子。

只是眼前的賀令薇與過往截然不同,眸中再無當日的隐而不發,頗有些灼人銳利滿滿當當盛在她眼中,黑幕下明耀得令人心驚。

時隔多日,洛久瑤終于再次與她相對而坐。

案上放着一盆新綻開的花,花葉隐隐散出香氣,葉瓣透亮嬌嫩,在燭光下搖曳生姿。

洛久瑤從未見過這樣的花,只覺那香氣勾人,不禁皺了皺眉頭。

“我等了許久,想不到殿下一來,這花就心甘情願地開了。”

賀令薇打理着花枝,邊道,“沈大人派人護我這樣多時日,我卻只願把話講給你聽,會不會太不厚道了些?”

洛久瑤坐在花枝投下的影裏,道:“無妨,我會說給他聽。”

“殿下直言,我還哪兒敢說什麽。”

賀令薇輕笑,遞去一盞茶,“月明風清,這樣好的夜色,殿下且喝一盞茶,聽我講一個故事罷?”

燭臺上流淌下燭淚,洛久瑤瞥一眼等候在院中的影:“我們的時間沒有太久,你別打啞謎,長話短說。”

“殿下放心,今天不猜謎,我的故事也不長,絕不會講到天亮。”

燭火搖搖晃晃,賀令薇娓娓道來。

“故事說啊,村落中有間藥鋪,鋪子的掌櫃是個年長的婦人,夫君早已過世,膝下有一個女兒,名喚婉娘。”

她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好似真的只是在為洛久瑤講一個故事。

“婦人想在臨終前将婉娘托付出去,選了又選,最終挑中一個看起來還算周正的青年。村子裏少有讀過書的人,婉娘因為母親的心願與讀書人成了親,二人相敬如賓,母親過世那年,婉娘腹中有了她與讀書人的孩子。”

“婉娘繼承了母親留下的藥鋪,讀書人卻不贊同,書中寫女子該三從四德傳宗接代,嫁做人婦後常在外抛頭露面便是有違婦道,故而時時勸阻。婉娘起初不在意,還會帶着小女兒到藥鋪去,只是耐不住日子一天天過,她打理藥鋪的時間也變少起來。丈夫需得讀書趕考難以顧及家中,女兒尚且年幼離不得人照顧,久而久之,婉娘顧不及藥鋪,終于在讀書人進京趕考的那年,她賣掉鋪子,為讀書人換了趕考的銀錢。”

“離開前,讀書人對妻女承諾,待他出人頭地,便親自回鄉接她二人進京。而他也沒令人失望,幾年後登科及第,更是經聖上欽點留在了京中。”

洛久瑤大致猜到賀令薇所說是個怎樣的故事。

像話本子裏常寫的那般,西津海鹘舟,徑度滄江雨,讀書人一舉高中,糟糠妻苦守寒窯。

燭臺上已鋪了一層蠟淚,洛久瑤安靜聽着。

賀令薇飲一口茶,繼續道:“讀書人沒有依照當年許下的諾言将妻女接到燕京,不僅如此,他還買通人手,派人回到村落,想要偷取并毀掉與婉娘成親時的婚書與信物。”

“彼時他們的女兒已經長大,那個夜裏,女孩目睹幾人行竊,她高聲喚着母親,卻喚來了一場大火。婉娘為救女兒沖入火場……二人雖得以生還,女孩卻因此大病一場,婉娘日夜操勞拼湊銀錢,在那幾年間染上了心疾。”

“婚書在大火中燒成灰燼,那件所謂的信物——賀家祖傳的玉镯,也在二人多次求醫後被當掉,換成了救命的草藥。治療心疾的藥物需源源不斷地供着,她們就這樣相依多年,直到走投無路,不得已千裏迢迢前往燕京,希冀能求得一條生路。”

“可已成了尚書的讀書人得知二人前來的消息,派侍衛堵截驅趕,方圓間不予她們一寸容身之地。”

“婉娘病死在京郊三十裏外,一間簡陋的茅草房中。瀕死時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再金貴的草藥也失了效用,她用盡最後一口氣,說她不想葬在這裏,說……令薇,離開京城,好好活着,不要變成娘這樣的人。”

言及此處,賀令薇的肩膀微微發顫,洛久瑤看在眼裏,握住她的手:“可你還是來了京城。”

賀令薇的眸光變得銳利,嗓音卻依舊平靜:“是,燕京城很大,一磚一瓦都價值連城,貝闕珠宮富麗堂皇,與我曾住過的地方大不相同。我應下賀府的請求,成了當朝尚書自臨原鎮接回的長女——但我自始至終都明白,賀家需要的不是賀令薇,而是賀尚書的女兒,一個用來攀附世家的梯子,捆綁二者的紐帶。”

一朝出頭,步步高升,官至尚書,是多少人祖上積德都求不來的富貴。

他當然會牢牢攀住這潑天富貴。

“那時我踏過尚書府的門檻,見到了錢氏,那個與母親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手牽着的孩童名為賀弈,是我名義上的弟弟。賀弈尚且年幼,會叫我姐姐,也會分給我他喜歡的東西,孩子是一面鏡子,我看得出,能養出賀弈的錢氏,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輩。”

“直到我借着與秦征定親的名義發現了一切,錢氏果然被蒙在鼓裏,哪怕早知道他貪腐,哪怕将要被推出去頂罪也還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也是,當年我娘也是這般心甘情願,他慣來會哄騙這樣的女人。”

“所以我主動去找錢氏,将過往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洛久瑤心頭微震,本握着她手的指節頃刻被染得冰涼。

“所以你們合夥設計殺了賀尚書,錢氏是故意被捉到,她将事情交待得天衣無縫而後自戕,是為了大理寺不再順着殺人的線索查下去。”

賀令薇笑了,遞上一句奉承:“我就知道,殿下冰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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