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林空曠而幽靜,一切仿佛還處在沉睡之中,枝頭的翠鳥歌聲婉轉動人,正用這優美的嗓音将沉睡的山林喚醒。
玄烨被鳥鳴聲擾醒,由李德全伺候着洗漱,埋怨道:“難得這些日子不用上早朝,沒想到卻被幾只鳥擾了美夢。”
“萬歲爺莫急,奴才尋個杆子來,這就去将鳥兒都趕走。”李德全躬着身子說道。
玄烨面上一凜,瞪着眼睛說道:“回去了記得掌嘴!”
李德全輕輕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個嘴巴,憨笑道:“爺,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行了,快傳膳吧。”
“傳……傳膳?”李德全愣了愣。
玄烨面色不悅,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傳膳。”
“不用傳,膳來了。”穆敏沒好氣地說道,“我說黃——公——子,您還真是悠閑,其他幾位公子可是天還沒亮就起來幫着理草藥了,你這睡到太陽都要曬到頭頂了,還要我給你把早膳送過來,簡直比皇上還惬意呢。”
玄烨陰下臉來,對李德全說道:“還不快将人家姑娘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沒瞧見人家滿肚子怨氣嘛。”
穆敏自然不肯吃虧,反擊道:“阿瑪說您是貴客,在我看貴客就是閑人,同一閑人置氣,那不是自讨沒趣麽。”
“你!”玄烨惱羞成怒,卻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我怎麽了,你要不是閑人,那就證明給我看啊,要不你把外邊那筐草藥洗了,要不你就将這些碗洗了。”穆敏似笑非笑,存心捉弄玄烨。
玄烨坐下來,幾口将粥喝盡,說道:“洗就洗!”
“行,那我等着。”穆敏憋着笑走出去,完全沒有理會玄烨惡狠狠的眼神。
李德全在玄烨耳邊輕聲說道:“爺不必同一小丫頭置氣,爺心系江山社稷,豈是她一小丫頭能懂的。”
“哼,廢話,還不快将碗去洗了。”
李德全苦着一張臉,無奈地應道:“奴才這就去。”
玄烨伸手攔下他:“慢着,打些水來,回屋裏洗。”
“喳。”李德全心中叫苦,自己的主子和人家賭氣,到頭來最可憐的自然是他這個跟班。
屋內的“閑人”因為一時賭氣,弄得自己提心吊膽,不停地觀望穆敏的身影,生怕她走進來喋喋不休。屋外的貴人唯恐被穆敏稱作“閑人”,自覺地幫穆敏整理草藥,卻反而添了麻煩,弄得穆敏手忙腳亂。
若馨背起籮筐,對穆敏說道:“今天阿瑪下山施藥,午時恐怕回不了,若是我沒回來,你可要記得為曹公子換藥。”
“嗯,姐姐自己當心。”
若馨笑着對容若和福全說道:“兩位公子回屋吧,這裏讓穆敏來就成了。”
福全放下草藥,擦了擦手說道:“咱們手笨,給兩位姑娘添亂了,章姑娘一路當心。”
“會的,公子們快進屋去吧。”若馨偷眼瞅了瞅容若,恰巧容若正看向她,若馨匆匆轉身,往石階走去。
若馨背着籮筐下山采藥,繞過密密的樹林便是草叢,臨近中午,日頭有些毒辣,若馨的後背緊貼着籮筐,明顯能夠感覺到背後已經濕漉。
山林的一頭傳來悠遠的簫聲,靜谧而低緩,并非《長相思》,也非《長相憶》,而是蘇東坡的《江城子》。若馨不由地放慢了步子,靜靜地聽着簫聲出神。驀然想起那日夜裏撫琴之時同容若的那番肺腑,若馨心中一陣激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當年蘇東坡為亡妻獨守一生,實在難能可貴。”
“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蘇東坡雖深情一片,但是這樣孤獨終老,并非其妻所願。”
“身相陪,魂相随,如此未嘗孤寂。”
“請恕我直言,難道納蘭公子也打算效仿蘇東坡,為亡妻獨守一生?”
“悠兒乃我今生之憾,即便要我為她獨守一生,我也心甘情願,只是……”
“只是什麽?”
“正如若馨姑娘所言那般,只是并非悠兒所願,更可況……”
“何況什麽?”
“呵呵,沒——什麽。”
“請恕我直言,既然如此,納蘭公子何必将自己的心封鎖。”
“不是封鎖,而是等待,等我要等的人來開啓。”
“等誰?”
“一位故人,縱使相逢應不識,不過我等的是心,而非人。”
“也就是說納蘭公子已經尋得那位故人?”
“長相思,懷亡妻;長相憶,贈故人……”
悠兒,是他的亡妻,亦是他今生難舍之人。那麽,那位故人又是誰呢?若馨從回憶中走出來,意外發現自己走錯了山頭……
都說“高處不勝寒”,可偏偏午時的氣溫燥熱異常,飛鳥還巢,整個山林在瞬間安靜下來。玄烨幾人怠于出門,一齊留在屋子裏議事,只有李德全頂着日頭守在門口。
曹寅抽出劍,拿帕子占了些水将寶劍細心地擦拭着。玄烨展開一張圖,指着圖中央,對其餘三人說道:“這裏就是蔡琰祁的老巢,這裏是城樓。為掩人耳目,明天咱們幾人分頭前往,朕同二皇兄先行一步,你們随後跟來,到達濟南境內再作會合。”
“皇上和裕親王二人前往恐怕不妥,不如咱們喬裝之後四人一同前往,臣也好随時保護皇上和王爺。”曹寅收起寶劍後說道。
容若說道:“蔡琰祁老奸巨猾,四人一同前往未免太過招搖,反倒暴露了咱們的行蹤。”
曹寅憂心忡忡道:“可是這樣……”
玄烨坦然道:“容若說得對,朕在出宮前已經命索額圖派人留守在濟南城外,沿途應該不會有人認出我們來,無須擔憂。”
容若點頭道:“其實皇上和王爺同行再好不過,皇上擅劍,王爺擅拳,一拳一劍反倒不會讓蔡琰祁這只老狐貍鑽了空子去。”
正當此時,屋外傳來急切的扣門聲,玄烨警惕地問道:“是誰?”
“爺,是穆敏姑娘。”
福全飛快地收好桌上的地圖,說道:“請她進來吧。”
話音剛落,穆敏就推門而入,臉上滿是淚痕,口中含含糊糊道:“姐姐下山采藥還沒回來,都……都好幾個時辰了,你們……你們誰派人去找找啊。”
“穆敏姑娘別着急,或許再等等她就回來了。”曹寅本來好心安慰,誰知穆敏朝他劈頭蓋臉道:“不是你姐姐,你當然不急了,你們窩在屋子裏得清閑,你們說說誰關心過姐姐回來了沒有啊,姐姐一個人在深山裏采藥……”穆敏說着便抹起眼淚來。
容若快速地從福全和曹寅二人之間穿過,飛一般奪門而出。福全追上去說道:“等等,且聽穆敏姑娘說完了。”
福全同容若在山腳下尋找,曹寅帶着李德全在山谷裏搜尋,玄烨留在山上陪着穆敏,兩人等着章海寬施藥回來。六個人幾乎都提着心,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仍是沒有見到若馨的蹤影。
頂着火辣辣的太陽在山裏兜轉,任誰也受不了。容若微薄的長袍已經完全貼在了身上,額頭上的汗也不住地滾落,卻絲毫沒有察覺。福全也顧不得擦汗,呼呼地喘着粗氣,一直随容若在山林裏兜圈子。
容若的眉頭越鎖越緊,一遍又一遍的在原地打轉,始終看不到若馨的身影。他忽然停下來,拿起短簫放在唇下,福全不由得駐足凝神,側耳傾聽山林深處的響動。栖息在枝頭的飛鳥随着簫聲随處四散,飛鳥撲翅的聲音幾乎蓋過了簫聲。容若失望地放下短簫,與福全對視一眼,而後繼續前行。
山林的深處确實有陣陣響動,細聽之,不難辯出是野豬的叫聲。野豬詭秘的交喚聲中還夾雜着絕望的嘆息聲。若馨無力地靠在樹邊,緊抱着顫抖的雙膝,眼中盡是恐懼。本以為聽到了簫聲便是看到了希望,誰知簫聲漸近之時竟戛然而止,若馨完全迷失了方向。
眼前的野豬随着嘆息聲步步逼近,若馨本能地閉上眼,屏住呼吸,已然做了最壞的打算。面頰上傳來絲絲熱氣,若馨不禁渾身顫抖,卻又不敢動彈。正當感覺到手指間有隐約的濕意時,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豬嚎聲。
“若馨姑娘,沒事了。”仿佛還在夢裏,若馨不敢睜開眼,福全伸手拉起,:“快走,若是聞着血腥味,周遭的野豬都會圍攻過來。”
若馨聽是福全的聲音,才敢睜開眼睛,恐懼迫使她情不自禁地往福全懷裏撲去。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福全的右手懸在半空中,猶豫了好一會兒,見若馨仍是哭得厲害,不由地輕拍着她的後背。
容若見此一幕,默默轉身離去。福全的手掌令她覺得很安定,正是這份安定促使她從驚恐中走出來,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擡頭發現容若已經離她很遠了。
若馨正想拾起地上的籮筐,竟被福全先行一步拿起:“我來吧。”
“謝黃裕公子。”若馨心不在焉,只想着快點跟上容若。
“小心!”福全敏捷地往前邁出一步,整個身子擋在了若馨前面。混亂之際,若馨看到一頭野豬從側面跑來,福全順手将籮筐抛向野豬,只可惜籮筐太沉,福全用力過猛,拉傷了胳膊。
若馨驚呼道:“黃裕公子沒事吧!”
“快走開!”容若一聲高呼,短簫在空中旋轉了幾下,穩穩地落在野豬的頭頂,野豬吃痛地逃走,短簫掉在地上,當即斷成了兩截。
三人俱是傻傻地看着地上斷裂的短簫,沒有人上前,整個山林仿佛一時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