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裏呼呼地灌嘯着冷風,不禁寒意四起,洞裏洞外完全像是兩個季節。“真是對不住章姑娘,若不是我要求章姑娘帶我下山,也不必陪着我淋雨了。”容若愧疚道。
若馨嫣然一笑:“什麽章姑娘章姑娘的,聽着怪別扭。”
容若赧然一笑:“也是,既然章姑娘這麽說,那我冒昧稱呼您為若——馨姑娘,這兩位章姑娘,喚着都糊塗了。”
“不過是個稱呼,納蘭公子請自便。”若馨颔首而道。
說話間,隐約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山洞裏聽起來有些可怖。山洞裏極黑,只有洞□進一道微弱的光線,容若和若馨生怕淋着雨,都躲進了洞深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裏,任何微弱的響聲都會令人不寒而栗。
“什麽東西?”脖子上劃過一道涼意,帶着酥酥麻麻的感覺,容若不禁起寒。
“納蘭公子千萬不可亂動,是蝙蝠。”
“蝙蝠?怎麽會有蝙蝠!”
頃刻間,整個山洞被火光照得通亮。若馨随手撿起一根樹枝,挑開停留在容若頸脖上的蝙蝠,說道:“山洞裏自然是蝙蝠的栖身之所,我們不過是借它們的地方躲雨罷了。”
容若面上有些窘迫,暗嘆若馨一女子盡能如此從容,若馨見他此等表情,不禁取笑道:“沒想到納蘭公子連蝙蝠都怕。”
“呵,不怕若馨姑娘笑話,我還真是怕蝙蝠。你怎知道這裏有蝙蝠,難不成你常來這裏?”
若馨咯咯笑道:“常來倒也稱不上,不過山裏氣候難測,有時候出來采藥遇着半途下雨,就只得去山洞裏躲雨了,所以這山上有幾個山洞,山洞裏有什麽,我都一清二楚。”
“對了,我有一事不明,這山裏似乎只有你們一戶人家,你們每天采這麽多藥是作何用。”容若問道。
若馨笑道:“每逢初一十五,阿瑪都會去附近的村子裏施藥,你別看院子裏堆着這麽多草藥,一到瘟疫盛行的時候只怕還不夠呢。”
容若點頭道:“章大夫如此心善,實在可敬啊。”
若馨往火堆裏投了幾根枯樹枝,走到容若身側坐下來說道:“阿瑪就是因為心善才會遭奸人所害。呵,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這些也沒用。”若馨一語帶過,仿佛刻意避忌。
容若凝眸嘆道:“是啊,很久了……”
若馨并未聽到,她歪着頭說道:“我只知公子貴姓納蘭,還不知公子的名諱。”
“我……”容若略帶思索後說道:“小姓納蘭,單名一個‘簫’字,合起來便稱納蘭簫。”
若馨眼神一時黯然,仿佛有些失落。她幹笑一聲,說道:“人如其名,難怪納蘭公子的簫聲如此清雅。公子貴姓納蘭,聽你口音應是來自京城,不知是否與當今才子納蘭性德相識?”
“納蘭性德?”
若馨面上一紅,低聲說道:“讓納蘭公子見笑了,方才一時口快,是納蘭性德公子。”
容若臉上也有些微紅,笑道:“我與他倒有過幾面之緣。若馨姑娘方才直呼他納蘭性德,想必應是與他相識吧。”
說起相識,若馨的臉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她羞澀的點了點頭,說道:“隔了十年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
“可否說來聽聽。”容若低聲自語,“原來真是她。”
“十年前,額娘病重,那時候阿瑪還在……還在京城做生意。我帶着穆敏去京城找阿瑪,那時候盤纏用盡,我和穆敏尋不到落腳的地方,沒想到居然遇上了性德。哦,不……是納蘭性德公子。他好心将我和穆敏安置在一處,還陪同我四處找尋阿瑪。”
“那後來若馨姑娘怎麽突然離開了。”容若将頭偏向一邊,揉了揉眼眶後才回轉過來。若馨詫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後來突然離開了?”
容若略帶遲疑道:“我……我只是猜想而已。”
“沒什麽,只是因為……因為一些事,來不及同他道別。”
容若的眼眶漸漸轉紅,笑道:“若馨姑娘不辭而別,不怕他找你嗎?”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公子這樣重情重義的,也許他找過我,可是時隔這麽多年,物是人非,誰能說的準呢。更何況,我同他之間本不是一路人。”
“我也算是重情重義嗎?”容若有些自嘲。
“長相思,摧心肝,公子若非重情重義之人,覺不可能吹奏出如此缱绻催人的曲子來。”
容若一時感慨萬千,他凝視着山洞外飄零的細雨,口中道:“今日是悠兒的忌日,我卻沒能在她墳頭與之相伴,這樣也算是重情嗎。”
“悠兒可是公子的故人?”
“不是故人,是妻子。”
若馨心存憐憫,憐憫之餘是敬佩,如此情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物是人非……”容若口中回味着這四個字,雨漸漸轉小,化為綿綿細雨,不一會兒便轉了晴。容若忽地站起來,向洞口走去。
“納蘭公子,你上哪兒?”
“去摘栀子花。”
“對了,忘了栀子花。你等我,我帶你去。”若馨起身而随。
一場雨過後,石階又開始濕滑,兩人相互幫襯着登上石階。容若一手緊緊護着栀子花,無論上山多艱難,他都舍不得令手中的花有任何的閃失。快到山頂時,容若的面色漸漸轉向蒼白,唇間也沒有任何的血色。
“納蘭公子,我們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吧。”若馨不忍心看他如此,猶自停了下來。
容若跟着停下步子,點頭道:“讓若馨姑娘跟着我勞累,真是對不住了。”容若往回走了幾步。
“咳,咳……”若馨低頭咳了幾聲。
見若馨因咳嗽而面上泛起一層潮紅,容若略含緊張道:“你着涼了還陪我下山?”
“不……是,只是吹着風了。”若馨見他如此緊張,忽然覺得很貼心。見容若手中的花有些枯萎,她強撐着身子繞到容若前面,額頭漸漸開始發燙,腳下也頓時覺得無力,可若馨還是堅持着迫使自己不要停下來。她回頭笑道,“怕是過會兒免不了再有一場雨,我們還是趕緊上山吧。”
“也好。”見若馨步履踉跄,容若想要伸手去扶,卻又縮回了手,只道了句“仔細路滑”。
茅屋外,福全負手獨立,靜靜地對着遠處已熄滅的火堆愣神。見若馨和容若回來,福全忙上前帶着責備的語氣說道:“我說容若你出門也不同我們只會一聲,可讓咱們好找啊。”
容若的唇畔終于有了幾分血色,他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是我疏忽了,實在是抱歉。”容若朝福全略微躬了躬身,随後向方才的火堆邊走去。
福全看着容若手中的栀子花,面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轉身徑自回了屋子。
章海寬勸道:“納蘭公子還是回屋裏去吧,外邊風大。”
“噓。”若馨扯了扯章海寬的衣角,小聲說道,“阿瑪,讓他一個人留着吧。”
容若旁若無人,輕柔地撫了撫手中的栀子花,将它插在了方才的火堆上,又掏出短簫輕聲吹奏。
若馨随章海寬回了屋子,臨進門前還是忍不住回望一眼。
“快回屋把藥喝了,瞧你的臉色。”章海寬心疼地責備道。
容若聞聲頓了頓簫音,随後繼續輕吹,只是簫聲中已然添了些浮躁。
回到屋裏,章海寬趕緊将門掩緊了。招來穆敏和若馨,對二人鄭重叮囑道:“從今天起,你們說話做事都得謹慎些,尤其是穆敏,別老是口沒遮攔的,得罪了他人可就不好辦了。”
“我哪有,我……”穆敏急得跺腳。
“阿瑪,那幾位公子可是貴客?”若馨問道。
章海寬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說道:“怎麽說來者都是客,貴客也好,貧戶也好,咱們做主人的豈有得罪人家的。”
若馨點頭道:“阿瑪說的是。”
穆敏氣急敗壞地說着:“阿瑪這話是什麽意思嘛,好像是我有意得罪他們似的。”
“你瞧瞧,說你幾句就不服氣,這脾氣是該改改了。”章海寬沉了沉臉。
“我就這脾氣,我樂意。”穆敏說完就氣呼呼地跑了出去。
若馨追上去勸道:“穆敏聽話,阿瑪不是這意思。”
“不是這意思又是什麽意思,從小到大阿瑪就說你知書達理,說你乖巧懂事,而我呢,整天被阿瑪指着鼻子說這說那的。”穆敏說着便委屈地哭了起來。
若馨笑着為她擦去眼淚:“行了,快把眼淚收起來吧,阿瑪幾時不疼你了,這樣哭鼻子少不得讓客人們笑話了。”
穆敏咋呼道:“我倒是要看看誰敢笑話我。”
不遠處真的傳來一陣笑聲,穆敏望過去,見是玄烨,氣呼呼地說道:“笑什麽,沒見過人家哭啊。”
“穆敏,不許亂說話。”若馨拉着她的手臂想要離開,誰知玄烨竟笑得更大聲,穆敏甩開若馨地手,走上前說道:“你還敢笑,下次有你哭的時候。”
玄烨面色一沉,不溫不火地道了聲“失禮”便走開了,穆敏還在他身後幸災樂禍道:“哼,怕了吧。”
“穆敏,快跟我進去!”
“我不進去!”穆敏賭氣道。
“進去!”
“就是不進去。”
“聽話……”
“姐,你怎麽了?”穆敏半扶着若馨,對玄烨喊道,“黃宣公子,快來幫我啊。”
玄烨正要上前,章海寬從屋裏走出來,趕緊将若馨扶起。他側頭悄悄對玄烨點頭作揖,随後同穆敏二人扶着若馨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