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101 章

“哦?”許軍銳剛坐下沒多久,就又站起身,參觀博物館似的在房間裏轉悠了起來,“還是說你早就推測出,梁沛豪死後時子到了我身上這件事?所以才毫無顧慮地把這家夥變成了灰?”一邊說,一邊用着同樣的動作将地面的灰踢了一腳。

“也不算是推測吧,”盧苓韻厭惡地看了地面的灰一眼,“只是隐約之中有這種感覺,畢竟他把事情鬧了這麽大,司時都沒有出手。據我所知的事件算法,可沒這種能耐。除非他根本不會幹涉到未來,因為有一個更大的計劃、更大的交易完全将他幹的事全部無力化了。”

“更大的計劃和交易啊。”許軍銳聽懂了盧苓韻的言下之意,苦笑了起來,“有時候我還真不知道你的腦子是怎麽長的,怎麽就能把這些碎片連到一起?”

盧苓韻沒接這個話茬,而是說:“還有梁沛豪的死。”

“他的死怎麽了?”許軍銳明知故問。

“我本以為他的死是時子導致的自然懲罰,但在知道你在那之前,把你自己的血拿去了給董碩親緣鑒定後,就沒法這麽想了。”

“這兩個又有什麽關系?”

“誰知道呢。”盧苓韻聳了聳肩,看向許軍銳,“可能是有些人不确定那個要命的交易能否成功,害怕一失敗就變得灰都不剩了,所以想在交易之前留下些什麽,至少把那件憋了半輩子的真相說出來。”

第一次,許軍銳避開了盧苓韻的目光。

“殺司時就是交易的開始,對吧?”

“……”

“梁沛豪在犯下試圖在直播下使用能力的錯誤後,時子對他原本的處置應當是流放虛空靜界。而你卻趕在流放之前動手殺了他,幹涉了時子的正常運轉,進而被管理局觀測到。所以,他死的瞬間,你就成為了管理局的處理對象,一個足以召喚來時獵的對象。你賭了一把,将這個自己的名字被放入處理名單的瞬間,當做了與時主直面談判的時刻,你……”

“難得的好天氣,出去散散步吧?”許軍銳打斷了她。

“……嗯。”盧苓韻猶豫了一下後,同意了。

幾分鐘後,父女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相隔半身的距離,走在了靜止的大街上。許軍銳腳步略快地走在前面,餘光卻不斷觀察着身後的女兒。而盧苓韻則一直側着腦袋看着毫無新意的路牙,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喝不?”突然,許軍銳從随身背着的登山包裏掏出了兩瓶水,将一瓶遞到了盧苓韻面前。

盧苓韻想都沒想就接過來打開喝了。可水剛進胃,她就猛地停下了腳步,像是看見了白日幽靈一樣,驚愕地盯着仍舊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向前走着的許軍銳。

“這……”她将水瓶舉到面前,不知道是犯了什麽毛病,竟然拿着水瓶在面前反反複複左右晃了起來,“你……”

“看見了?”許軍銳停下了腳步,微微笑着,遠遠地看着百感交集到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的盧苓韻。

“我……”盧苓韻想跑到許軍銳面前做些什麽,可雙腳竟然沒跟上大腦的速度,踉跄了一下。接着,她就像是個初學走路的嬰兒似的,盯着自己的腳尖,小心翼翼一步步向前挪動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挪到了許軍銳面前。

“韻韻。”許軍銳摟住了踉跄走來的盧苓韻,“對不起。”

“我……”

“對不起,對不起,”許軍銳輕輕摁住了盧苓韻想要回頭的腦袋,将通紅的眼眶藏到了盧苓韻看不到的地方,一邊又一遍地重複着這三個字,“對不起。”

“翟……他說的……”盧苓韻語無倫次了。

“都是真的。”可許軍銳卻聽懂了,“對不起。”

“那動态……”

“是的,我是一直都有着治好的你的技術,我……”将盧苓韻摟住的雙手顫抖了起來,“對不起,現在才還給你屬于你的動态,對不起。”

“那納米炸……”

“是,是有的。對不起,我……”摟住盧苓韻的雙手力度突然變松了,似乎是認命地給盧苓韻随時都有可能做出的掙脫懷抱的舉動,故意留下了餘地,“但只要你不激活,它就不會啓動。我沒有将它從你體內取出或分解的技術,對不起。”

“那你和媽媽……”可盧苓韻并沒有掙脫。

“我就是她被……之前的男友,我知道她懷了你,我想帶你們逃到天涯海角,卻被姐夫……對不起。”

“那外公……”

“我們利用了他,對不起。”

“那我……”

“你是我的女兒,韻韻,我……對不起你。”

“你什麽都知道?”

“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

“是的。”

“你……”盧苓韻用雙手緊緊地摳住了許軍銳的後背,完全不顧自己的指甲很可能已經插到了許軍銳的肉裏,“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麽過的嗎?你知道嗎?!”

“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我做過多少次白日夢,希望我不是李福的女兒,希望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一個我真正的父親,來把我救走?”

“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他每次打我有多疼嗎?你知道我在商店裏看見皮帶都會發抖嗎?你知道我一聞道酒味、煙味就會頭像榔頭砸一樣疼嗎?你知道那天晚上的大雪又多冷嗎?你知道我每年初雪都會發高燒嗎?你知道每次被回溯後死而複生,死亡的場景都會反反複複出現在夢裏嗎?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敢随便睡覺嗎?你知道我每次爬在懸崖上,都想直接摔下去一了百了嗎?可我卻死不了啊!!你知道那種想死卻死不了的感覺是什麽樣嗎?你知道嗎?啊?你知道嗎?!”

“我……”許軍銳已經沒法将“知道”兩個字說出口了,“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對不起了,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就能變得不曾發生嗎?!啊?許軍銳,許軍銳!許軍銳!!”

“……”

“為什麽?”盧苓韻将臉埋進了許軍銳的肩頭,“為什麽啊?”語氣變弱了,聲音變小了,“你知道我以前妄想過多少次,如果你是我爸爸該有多好……”

盧苓韻的聲音裏已經滿是哭腔:“一個有些腹黑,有些強迫症,有些下手不知道輕重的爸爸。卻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爸爸,一個能将我從任何危機中保護下來的爸爸,一個不會抽煙喝酒打人的爸爸,一個會教我很多東西的爸爸,一個在我做噩夢的時候會偷偷跑來揉着我的眉心的爸爸,一個……對我很好很好……”

“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比起這樣,我寧願這一切都是我的白日夢啊!!”把許軍銳的脊背掐得更緊了,“你把我白日夢裏的好爸爸還給我啊!許軍銳!!你為什麽要打破我的夢?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一切對我的好的背後,有着那麽大個……那麽大個……”

“我做錯了什麽?許軍銳,我做錯了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對我,連夢的讓我做不了,連夢中僅剩的那麽一點點美好都要毀滅?為什麽啊許軍銳?!”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許軍銳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說能做的了。

“事到如今,你再說對不起還有什麽用?你既然現在做了那個要命的交易,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放棄你們的計劃?!姑父又不在了,你是躍遷的頭,你為什麽不能去山北把我們接回來,為什麽不能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過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讓我當個普普通通的人?”

“我真的不懂你啊許軍銳,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做得出來?你為什麽寧肯去和時主交易,用自己流放虛空靜界的代價,換我一條命,卻不肯一家三口過個普普通通的生活呢?我不稀罕啊,我不稀罕這樣一條被全世界抛棄的命啊!!為什麽……”

“你都知道了啊。”無數的話到了許軍銳嘴邊,出來時卻變成了這麽句毫無意義的感嘆。

“我能不知道嗎?你有了時子,卻放任翟瞿為所欲為,甚至幫他處理了威脅最大的董碩,更是用能力讓我看到了方莜、董霜他們被問訊時的場景。你不就是為了讓我對這個時代心灰意冷嗎?董碩逆行性失憶?是你回溯了他吧?好斷了我最後的念想,好讓我乖乖聽時主的話,去到未來,取出體內的時子和炸彈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莎姐也被你回溯了吧?還有其他那些和你一切穿越來的人。你用這種方式将躍遷無力化,然後用自我流放虛空靜界,來解除你這對時主來說的唯一威脅。”

“你都知道了,把我要交代的都說完了,我……”許軍銳抱着懷裏發洩完情緒已經軟成了一灘泥的盧苓韻,苦笑着說。

“你要交代的就這些嗎?這麽多年,這麽多事,”盧苓韻的聲音顯得很累很累,可聲音中的嗚咽卻已經逐漸消失了,“你要對我說的,最終就只是這些?一個交代,一句對不起?”

“韻韻我……”

“你覺得這樣很酷嗎?想像外公當年一樣來個華麗消失?你覺得這樣我就能原諒了你們嗎?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按照你說的去做了嗎?你真的,真的想要的、想對我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我……”許軍銳松開了盧苓韻,推着肩膀将她的臉擺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擦起了她臉上源源不斷的眼淚,“怎麽哭成這樣了呢?韻韻大哭,世界奇觀吶。”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然呢,我陪你一起哭?還你一身鼻涕一身淚?”

“你!”盧苓韻氣急敗壞地舉起拳頭就想砸下去。

“诶诶诶,君子動口不動手。”卻被許軍銳穩穩地抓住了,“況且這個肩膀上全是你的鼻涕,你不嫌髒,我還嫌糊呢。”

“許……”

“別,”許軍銳突然收起笑臉打斷了她,“要說我想要什麽的話,其實還真有。它算是我唯一的願望,卻也是妄想了吧。”将通紅的眼角一眯,帶着那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擠出了一滴淚,“韻韻,我能聽你叫我一聲……‘爸爸’嗎?”

“……”許久,盧苓韻都沒有吭聲,許軍銳也只是靜靜地等着。

在盧苓韻腕上手表倒計時只剩下一分鐘的時候,許軍銳終于打破了沉默:“不願意也是對的。”将手中的什麽東西強行塞進了盧苓韻的掌心,“爸爸可以不叫,但這個可不要再丢了,再怎麽說,它也是祖傳的呢。”

盧苓韻看向了掌心,發現那竟然是當初被她扔在了警局的半截吊墜。

“還剩二十秒,我要走了。”許軍銳輕輕摸着盧苓韻的臉頰,“選時代的時候上點心,到那邊去後好好活着,別再摻和任何革命了。”說完,将盧苓韻輕輕往後一推,轉過了身向遠離她的方向走去。

“別……”盧苓韻伸出了手,可與此同時,手表的倒計時也變成了零。

街上的嘈雜聲回來了,時間開始流轉。

許軍銳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盧苓韻伸出的手竟然直接穿了過去。

“爸!!”就在透明變成不複存在之前,盧苓韻喊出了這個字。

她看見許軍銳回頭了,她看見他幸福地笑了。可她眼中的許軍銳,也就消失在了這個笑容中。

啪嗒,有什麽東西從許軍銳剛才站着的地方掉了下來,盧苓韻看見,那是軍牌吊墜的另一半。她像是失了魂似的,晃晃悠悠走過去,将半截吊墜撿了起來,和手中的半截拼到了一起。

然後,她看見兩半吊墜開始融合,她看見那屬于陌生語言的文字開始在吊墜上出現。

她發現,盡管從未學過,她卻看得懂那個文字。

吊墜上新出現的,是一個的名字:許軍銳。

“爸!!!”盧苓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吊墜握在掌心靠在胸口,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來。

清晨的街道上,人們詫異地看着這不顧一切大哭着的姑娘,心裏有個聲音讓他們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智,還是使得他們搖搖頭後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加個更,今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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