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滿臉譏諷,盤腿坐在窗臺上,眉目中滿是肅殺:“二位真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認很困難嗎?怎麽什麽都往我身上推?”
“劫走姬家的新婦,說是我做的;殺了自己的親姐姐,還說是我做的。”眼看着軒轅昂的侍衛沖上來,張蒼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不久再重新出現在房梁上,嘴裏的話語一直在說,只是整個人離良娣易白越來越近。
他的身形仿佛鬼魅一般,完全令人捉摸不透,便是楊朱真人也有一瞬間完全預測不了他下一刻要出現在哪裏。
隐生之道的隐匿之術,還真就是天賦技能。
軒轅昂鐵青着臉,護在良娣易白身前,怒吼着:“愣着幹什麽?快殺了他!”
候在暗處的影衛很快就集結完成,齊齊地攻了上來。
為了躲避這些人的殺招,張蒼的身形變幻越來越快,但是不妨礙他把話說完:“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軒轅昂,你不配知道這個真相。”
“但是我是你的話,就會去查一查皇城司窺探民間的記錄,十幾年前易家赴京那一年的花朝節,易家車轎中消失的那個小姑娘到底是誰?”
“是被你虐待、被自己親妹妹活生生捅死的易家長女易桢,還是你護得緊緊的這位良娣易白呢?”
“信物若是一開始就是錯的呢?作為一個刺客,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太相信信物,這玩意兒太容易撒謊了。”
這幾句話說完,張蒼已經掠到良娣易白面前,手中的袖劍直直地刺向她的臉。
軒轅昂顯然已經被他的話影響了,心情激蕩之下,出手慢了,張蒼一招削掉了良娣易白的鼻尖,他才反應過來,聯合自己的暗衛,将張蒼擊退。
張蒼甩甩自己手上的袖劍,把血甩掉,輕蔑一笑:“你若不把刺殺姬家新婦的事情推在我身上,我的人手就不會被姬金吾絆住。我的人手充足,我就自己盯着我家徒弟了,哪輪得到你這個賤婢殺她?你有什麽資格殺她?!啊?!”
他太憤怒了,怒極反笑,好像死的人是他自己,他現在化身鬼魂來索命。
良娣易白捂着自己的鼻子,太過于驚駭,她反而沒有哭泣,瞪着雙眼尖叫:“他說謊!他在挑撥離間!夫君!不要相信他!他是來害你的!”
軒轅昂勉強穩定心緒,被心腹暗衛護在最中間,冷冷地說:“你說這些話有什麽證據?剛才服毒自殺的那個曾函不是你的人嗎?你有什麽證據?”
張蒼眯着眼睛笑,他越笑越寒氣森森,讓人确信他接下來還要做出更多不正常的事情,比如大半夜跑到良娣的房間,把良娣一整塊臉皮都扒下來;比如帶走那個血肉模糊的、名叫易桢的屍體,再把那具屍體珍重地擺在自己的床榻上。
他太生氣了。他本來還想着看看自己的徒弟這次怎麽應對,要是實在應對不了,他就出手幫她。他只是想讓她吃一點點苦頭,沒有打算讓她死在別人手上。
“我沒有證據。”他輕聲說:“我只知道姬家那位馬上就要知道整件事了。”
“知道他的小嬌妻被你擄走,斷食斷水虐待了這麽多天,最後被毀容虐殺在異域他鄉。”
“我相信姬家那位郎君,要先一刀殺了他床上那個假貨;然後再來找我,我們一起商量怎麽一刀捅死你。”對了,可能還有他那位懷着陰暗心思、肖想自己嫂嫂的同胞弟弟,都不用姬家郎君請求,那位小杜郎君就提着刀自己上門了。
“我要是你的話,我就先殺了你身邊的那個滿口謊言、冒充親姐姐身份的賤婢洩憤。”
張蒼把袖中的短刀擲了過去,他是只身一人來的,知道自己面對軒轅昂的衆多暗衛支撐不了多久,扔完狠話就驀然消失不見,顯然是要保存力量日後再報仇洩恨。
正蹲守在吃瓜前線的楊朱真人已經被一波又一波的劇情反轉搞得人都愣住了。
感想:肖想小易的人好多。小易這樣還專心修煉無心情愛,真的好飒一姑娘。
因為對方速度過快,抓不到,只能目送他離去,軒轅昂顯然氣的不輕,找不到發洩的地方,向自己的貼身侍衛吼道:“快組織人手看着阿桢的屍身!不知道那瘋子要來搶啊!”
吼完之後猶覺得不解氣,眼神兜兜轉轉,最後定在了自己身邊的良娣易白身上,變成了狐疑的顏色。
良娣易白的鼻子被削掉了一部分,張蒼手上的人命數都數不清楚,下手極為利落,她的臉完全毀了,少了鼻子,根本沒辦法救回來。
她哭着搖頭:“他騙你的!夫君!他騙你!你不要信他!”
但是因為那張好看的、和姐姐相像的臉已經毀掉了,她哭叫的樣子已經沒有了以前那樣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反而十分恐怖,像是欲壑難填、急切食人的女鬼。
不過這種女鬼,從來不敢欺辱強大的人,只會把怨怼的尖刀對準愛着她、信任她、弱小的女性。
“常清?怎麽來得這麽遲?”姬金吾擡眼望向進門的人,問道:“路上遇見什麽事情了嗎?”
門口站着的白衣男子有些窘迫,匆匆關上書房的門,走了進來,去看房間角落的刻漏:“我遲到了嗎?”
“沒有,剛好踩點。”姬金吾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看了一眼刻漏:“你平常與人有約,都要早到一盞茶時間的。”
“兄長在看什麽?”杜常清坐下了,垂眼去看桌上攤開的地圖,問道。
“皇宮地圖,準确的說,在看北鎮司的勢力分布。”姬金吾也不吝惜自己的思考成果,直接兩句話告訴了自己的同胞弟弟:“每道宮門有兩塊銅符和一塊鐵牌。”
“左符留門,右符請鑰,夜間靠鐵牌出入。”姬金吾用手指在圖上比劃,手指并沒有接觸到這張新繪制出來的地圖:“北幽上京的皇城是四方的,內城到外城一圈套一圈,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缺口,越靠裏的宮門由修為越高的修士看守。”
杜常清點頭:“北鎮司的尊主徐賢親自坐鎮內書院,要從內書院手裏拿到昭王陵墓的詳細地圖,恐怕并非易事。兄長怎麽想?”
北幽上京處處都是權貴世家,高階修士的密度很高。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一行人是用中洲客商的身份進入上京的,如今住在鹹水巷的一家民居中。
因為如今的北幽宣王是個弱智,皇權旁落,北鎮司的權力在幾年內瘋狂擴張,接連侵吞了勾當皇城司、提點皇城司的職權,實際上執掌皇城出入、周廬宿衛、宮門啓閉、窺探民間的都是北鎮司。姬家就算看不起幽王,也不能看不起北鎮司,因此言行隐蔽,唯恐被探知真實身份。
不過姬金吾顯然早就摸清楚了上京的詳細情況,抵達上京的這些天來不僅完全沒被任何一方發現,手上的任務進度也推進得飛快。
“任務”指的自然是:尋找姬金吾那位失蹤多年、名叫陳清淺的小青梅。
姬金吾親自坐鎮,事事親力親為,又有杜常清這種實力極強的上品修士從旁協助,任務進度幾乎是一日千裏。
事實上,姬金吾身邊呆的比較久的侍衛都知道,姬金吾找這個叫陳清淺的姑娘已經找了很久了。
從南嶺找到中洲,再到近些年進入北幽北戎,十數年來,他耗費了無數心血在找人上面。只可惜這位名叫陳清淺的姑娘一直杳無音信。
姬金吾身邊的侍衛一直嘀咕,說但凡能找到這位陳姑娘,姬家主母的位置必定是她的。
只可惜一直沒找到。五洲三海還是太大了,人的心力又是有限的。
姬金吾其實也并沒打算那麽早娶親,昌黎之年的修士,有幾個姬妾差不多,娶正妻,還是早了。
姬金吾院子裏并沒有姬妾。
侍衛們嘀咕,說恐怕是為了那位陳清淺姑娘,自己家這位流連歡場的郎君才刻意不納任何姬妾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很少出山的楊朱真人給姬金吾算了副紫微鬥數,告訴他昌黎之年不娶妻必有大難。那個時候陳清淺陳姑娘依舊不知身在何方,匆忙之下,只好另聘高門貴女。
這便找上了易家。
但看起來,姬家郎君的心還是牽挂在那位小青梅身上。
新婚前一夜終于發現了小青梅的蹤影,便不管第二天的婚宴,急匆匆趕過去了。
姬家放在北幽的暗線确定了小青梅的行蹤,姬金吾就迫不及待抛下新婚的妻子回到北幽繼續尋找自己的小青梅了。
“北幽昭王給自己的早逝的寵妃娴妃用了活殉,每年都往娴妃墓穴裏送一批年輕貌美的女子,以這些女子的青春年華為自己早亡的心上人作殉。”姬金吾說:“既然我們的線索指向了娴妃的陵墓,清淺應該就是被送進了娴妃的陵墓做活殉。”
“娴妃的陵墓是昭王陵墓的一部分,我們必須拿到昭王陵墓的詳細地圖,才能确定娴妃陵墓到底在哪裏。”姬金吾語氣很平靜地敘述了這麽一大段話,但是他的态度十分堅決:“越快越好。”
杜常清忍不住說:“兄長,我們得到的信息顯示,陳家小姐在五年前就已經被封入墓中,就算有充足的食水,這麽多年過去,她還活着的幾率是很小的……”
姬金吾斬釘截鐵地說:“幾率很小也要找。以葛地馮家為首的世家勢力一直對北鎮司耿耿于懷,只是手上修士不足,無法對抗北鎮司那一大批高品階修士。”
姬金吾站了起來,展開了另一張地圖——這張地圖畫的是上京全貌:“馮家向來膽大,馮家的家主馮譽當初只是一個外室的兒子,如今登頂家主之位,沒什麽他不敢賭的東西。”
他修長的手指挪向了上京城郊的昭王陵墓群:“昭王的藏寶圖被封在墓中,上京盛傳,昭王其實已經破解了藏寶圖的秘密,現在只要将藏寶圖拿到手,就可以得到那件‘改變鴻蒙混沌’的法寶。馮家已經蠢蠢欲動,若世家與北鎮司相争,我們漁翁得利的機會是很大的。”
杜常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這消息就是兄長你散布出去的吧。”
肯定句。
姬金吾挑挑眉,不置可否,默認了。
杜常清自顧自地說下去:“這麽執着地找一個恐怕臉都不記得了的幼時玩伴,實在不是兄長你的風格……兄長你是不是有什麽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別的什麽目的?”
“比如,北幽世家與北鎮司相鬥,北鎮司若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北幽的政局就完全落在了北鎮司的手裏。世家若想着開皇陵,這本來就有悖倫理,容易落人口舌。”杜常清說:“我們家和北鎮司的情報往來很密切,兄長想必私底下與北鎮司的尊主關系不錯……如此以來,姬家在北幽的勢力就可以大幅擴張。”
杜常清擡起頭,難得微微皺起了眉頭,認真地說:“兄長,這些事情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我一直都站在你這邊幫你。”
姬金吾笑着搖搖頭,同樣認真地看回去,再次重複了那句話:“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我來北幽上京從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到陳清淺。”
杜常清直視他的眼睛,沒找到任何撒謊的跡象,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嘟囔着:“兄長你這樣不好,嫂嫂在生病,你卻這樣……”
萬方船上傳來的消息說夫人一直卧床不起,情況越來越糟。
姬金吾嘆息一聲,卻意有所指般說起另一件事:“北幽的先帝昭王,一生摯愛就是娴貴妃。娴妃和她所生子嗣先後亡故之後,昭王幾乎崩潰,不僅完全放棄了與北戎的戰事,甚至之後花費了數十年去找一件傳說中可以改變鴻蒙混沌因果法則的法寶。”
“直到昭王去世的三年前,他才忽然放棄了尋找那件法寶。”姬金吾淡淡地說:“因為那一年昭王的皇後去世了。”
“昭王最後還是沒和他摯愛的娴妃葬在一個墓穴中,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發妻、他那個沒有子嗣的皇後,作為躺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姬金吾:“皇後去世的那一年,也是昭王往娴妃墓中送活殉的最後一年,清淺就是那一年的活殉之一。”
我若未能如願……,當真就此死去,我身邊的位置要留給我的正妻。
死亡之後,會前往幽冥之地。幽冥之地只有純然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感受不到,就算拼命地求救、拼命地呼喊,也沒有人會應答你。
但是若夫妻死後同棺共寝,死後之魂可以并肩攜手,不患相失。
一個人待在那種黑暗中太可怕了,他不要再經歷一遍了。
阿桢人還可以。他并沒有愛她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但是想一想和她一起面對死亡,好像完全黑暗的幽冥之地都不恐怖了。阿桢很有趣的,她很好玩的。
姬金吾的言下之意十分委婉,而且他說完這件事,仿佛覺得不好意思一般,立刻飛快地轉移了話題,杜常清甚至沒能反應過來,就被他帶到了新的話題上。
“常清今天是被什麽事情絆住的?”
杜常清拿出一本中等厚度的畫冊來,遞給自己的同胞哥哥,說:“是街口福順金店的掌櫃,硬拉着我介紹他們家的金飾,他說話太厲害了,我推脫不過,才卡點到的。”
福順金店雇畫師畫的那本小畫冊十分精美,還上色了,珠寶玉石畫得十分令人心動。
“畫得不錯,不知實物是不是也像畫得那麽好。”姬金吾有點興趣:“這個金嵌寶石蜘蛛簪挺好玩的,買一個給阿桢吧……血鑽嵌藍松石,有這畫得一半好看都夠了。”
杜常清:“啊?蜘蛛簪嗎?不會吓到嫂嫂嗎?”
姬金吾笑道:“她不怕這個,而且這簪子做的根本不像蜘蛛嘛。常清有買他家的東西嗎?讓我看看畫像和實物差別大不大。”
杜常清拿出一個雪白的犀盒來,打開,裏面放着一對金鑲白玉宮燈樣式的耳墜,精致又俏皮,正是上京貴女中流行的樣式。
杜常清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麽,強行解釋:“我給母親買的……準備搭在今年的生辰禮中一起送。”
姬金吾沒有拆穿他,眼眸垂着,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心虛自己根本沒想起來給自己夫人送點什麽,轉而問道:“對了,常清,你最近不是在處理衮州張蒼的事情嗎?确定博白山的刺客是他的人了嗎?”
杜常清謹慎地搖了搖頭:“不是很确定。這件事說起來複雜,兄長你現在有空我就現在給你講好了……”
姬金吾有些詫異:“嗯?我這邊遞上來的人手調動信息顯示你往衮州加派了修士,你還沒确定嗎?那往那邊派人做什麽?”
杜常清合上那個雪白的犀盒,低聲說:“他不是也想要殺掉嫂嫂嘛。”一起殺掉總是不虧的。
姬金吾忍不住笑了,說:“算了,沒事,反正本來就和衮州那邊關系不好,遲早要杠上的。我們不找他的麻煩,他遲早也要來找我們的麻煩。先發制人,挺好。”
還是得抽空去給阿桢買點貴重物品,還有廚子帶幾個回去,她喜歡好吃的。
對了,若是這次一切順利,還是得讓常清繼續閉關,他現在心志不穩,很容易出問題。
他們倆正聊着,忽然外面有侍衛敲門,說:“郎君、小郎君,外面有個人拿着衮州隐生道的信物,說他們主子有消息想遞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