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兩人冥想似的不知坐了多久後,董碩耐不住寂寞地打破了安靜,“咱們幹些什麽呗,不是說要消磨時光嗎。”
“幹什麽?”
“閑聊?”
“那聊吧。”
“聊什麽?”
“不知道。”
然後,對話再次中斷。董碩在腦海中嘗試了幾次再啓話題,可最終都因為種種心理原因沒付出實踐。
不知道是在黑暗中待久了還是門縫外變亮了的緣故,董碩發現自己從剛才的伸手不見五指,已經變得可以看清對面盧苓韻的側臉了。盧苓韻是閉着眼睛靠在牆壁上的,一條腿蜷起一條腿伸直,雙手搭在了蜷起的腿的膝蓋上,看上去很是惬意,沒有半點被困電梯的恐懼與焦慮,可在這種惬意中,卻又隐藏着些無法形容的孤獨寂寞。
或許是黑暗能觸發人深處的情緒,又或者是幽閉的環境能讓人變得格外敏感吧,董碩就這樣看着盧苓韻,看着看着,竟然湧起了種過去抱住她的沖動。他想把她牢牢地護在懷裏,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有着自己,自己能讓她能永遠離開那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寂寞,與她一起去承擔那些未知的恐慌。
可他卻又知道,他不該打擾現在這樣的盧苓韻,就如同他知道,盧苓韻正在想着些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的問題。
“我在想,”誰知道,盧苓韻卻自己突然開口了,她睜開了一只眼睛,望着董碩,“你是不是有幽閉恐懼症吶?”
“……”現在收回剛才的想法還來得及嗎?
盧苓韻看到了董碩的白眼,但沒打算收嘴:“不然怎麽一直坐立不安地往我這邊瞄,感覺随時可能撲過來喊聲’媽媽救命啊我要回家’似的。”一邊說,還一邊演了起來。
“你可能得去配副眼鏡了。”董碩幹巴巴地回了句。
“你別說,我還真想過。看電腦是真的傷眼吶,尤其是在警局搞的那些東西。所以,”望着董碩賊賊地笑了,“我因公近視,董隊你不打算給我補貼個眼鏡?”
董碩摁住了跳動的眉心:“你不是有超能力嗎?自己變去。”
“小氣。”
“無理取鬧。”
“別說,在這世上,有時候有些正當權益還真得靠無理取鬧來維護。”
“是,就你說的對。”
“那可不。”
“……”
盧苓韻得意地聳了聳肩。
“對了,”董碩毫無征兆地嚴肅了起來,像是在表演變臉似的,“忘了告訴你,栗南邦賈範那案子查出了點東西。”
“哦?”
“當地警局查出了那瓶藥的來源。”董碩換了個坐姿,“就在距離邦賈範住的地方不到一公裏,有個老人們經常聚集在一起跳廣場舞、下棋、喝茶的公園。邦賈範經常會去那個地方,人以類聚物以群居,他是那樣的人,也就在那兒結識了一群對生活不怎麽再抱有期待的老人家,要麽是被兒女抛棄了,要麽就是有病在身,自己覺得拖了兒女的後腿。”
“他們一周聚三兩次,互相抱怨抱怨,說說不吉利的話,人數從剛開始的四五個越變越多,到後來竟然有了點線下自殺群的性質,開始讨論怎樣寫遺書、怎樣騙保了。有了讨論慢慢就有了行動,他們甚至還分工合作了起來,有的策劃、有的采購,還有的負責滿足對方離開前的最後願望。”
“從團體成員的筆錄來看,藥就是這麽來的,是一個姓顧的老人家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那些藥。邦賈範的最終願望就是下滿一百局象棋,我們去的那天他正好準備去下第一百盤,所以在第九十九的時候将那個藥拿回了家,但……後面的事你也知道。”
“據說,那位顧姓老人的老伴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去世,是由大兒子出資、兩個小兒子輪流負責照顧他的。栗南警局很快就查到了他的住址,可等到趕到的時候,老人家已經服藥自殺了,就好像知道警察會到一樣。警察錄取了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筆錄,但四人好像都不知道藥品的事。用那位警察的話來說,就是那四個孩子顯得半點都不在乎自己父親,甚至覺得人死了反倒少了麻煩。”
“但無論如何,線索到這兒就又斷了。”
“顧老?”忽的,盧苓韻想起了白天接了電話後匆匆離開的顧湘老板,“屍體是今天發現的嗎?”
“是,但死亡時間至少是在三天前了。”
“三天前?在邦賈範死亡之前還是之後?”
“初步來看,應該是之後。”
“那他有所謂的臨終願望嗎?”盧苓韻皺起了眉頭。
“似乎是有的,但做筆錄的那幾位老人都不願在過世人的背後議論,所以閉口不談。警方也不好強迫,只能安撫着,畢竟他們本來就……”董碩沒有說完,但盧苓韻卻懂了。
“可他們卻說了邦賈範的願望。”盧苓韻點道。
“因為邦賈範是個有前科的,而且還是那種喪盡天良的前科,老人們聊起他來基本沒幾個好詞,之所以能陪着他完成臨終願望,只是單純的道義驅使罷了。”
“嗯……”
盧苓韻不再說話了,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董碩嘆着氣又換了個坐姿:“是個挺殘酷的事實。父母和兒女……”
“其實,”盧苓韻換了條蜷起來的腿,“你不覺得,我們的文化總喜歡把父母和兒女連為一個整體嗎?什麽兒女是父母人生的中心,是父母生命的延續,是父母的’東西’之類的,反之亦然。”
“所以,有了兒女,父母就再也沒了自己的人生。而兒女長大後的突然離去,則讓年邁的父母失去了活着的意義?”董碩接道。
“而與此同時,年輕的孩子們也沒有自己的人生,因為他們不是自己,而只是上一代的‘延長線’與父母的‘個人物品’罷了。”盧苓韻說。
“所以他們會迫不及待地獨立,迫不及待地擺脫?”
“或許吧。”盧苓韻頓了頓後,放小了聲音,“所以才說,有些‘父母’就不該擁有子女,而有些‘子女’也根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
董碩從盧苓韻的側臉中看出了些隐藏的什麽,但他卻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不該擁有子女的父母,不該存在的子女。她是在……說她自己?
“苓韻。”像是為了打斷心頭的這種想法似的,董碩輕聲叫了盧苓韻一句,可叫完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于是乎,兩人就又大眼瞪小眼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董碩游離的目光游到了電梯門上,一愣:“對了,”望向盧苓韻,“你剛剛說要怎樣把電梯變成灰來着?”
“進到極限,也就是讓電梯的壽命達到期限,結果也就是變回礦物質回歸大地。”盧苓韻回答。
“那你又說你的能力的限制是什麽?”
“除了極限,我只能讓指定個體的時間在二十四小時的範圍內前進或者倒退。”
“等等等等,那你為什麽要把電梯進到極限。”
“因為極……”盧苓韻突然卡住了,她知道了董碩這麽問的原因。
果然,“你把它倒退不就行了?”董碩說,“我們之前是正常打開電梯門進來的啊,你把它倒退到門開的時候,我們不就能在不引發靈異事件的情況下出去了?還是說,因為電梯現在和剛才進來時不在同一樓層,空間上的差異會影響時間上的回溯?”
“并不會……”
“所以?”
“可行。”
“那你剛剛……”
“……腦子一時半會沒轉過來。”
“……”所以兩人是白在這電梯裏呆這麽久了。
盧苓韻就這麽假裝着什麽都沒發生,氣定神寧地用董碩送她的存血鑰匙扣打開了電梯門。門開的那一瞬間,大樓裏的火警聲頓時變得響亮了。地下一樓漆黑一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兩人的錯覺,他們似乎感覺到了不尋常的熱,并看到了空中那好似煙一樣的東西。
董碩三兩步走到前面,向着盧苓韻伸出了手。盧苓韻猶豫了一下後,牽上了。兩人就這麽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尋找着大樓的出口,好在綠色的緊急通道标識并沒有因為停電而熄滅,只是這?}人的綠光在一定程度上反倒讓本就陰森的逃脫路,更加陰森了些。
走着走着,盧苓韻突然拽住了董碩。
“發……”董碩正要開口。
“噓――”盧苓韻做了個“有人”手勢。
兩人的交流還沒完成,人的腳步聲就也傳進了董碩的雙耳,他立刻拉着盧苓韻靠在了拐角處的牆上,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更近了,聽起來似乎有着故意壓低聲響的意思。董碩警惕地摸向了後腰,卻發現并不在當值時段的自己并沒有帶槍。于是乎,他便又帶着盧苓韻稍微向後退了幾步,好像這幾步就能在結果上帶去什麽大的區別似的。
緊接着,人影出現了。兩人最先看到的是人影臉上的黑色口罩與某種制服似的服飾,大腦的第一反應讓他們将人影認識為了“保安”。人影就這樣在兩人稍微放松警惕的瞬間,靠近了。他将手伸到了身後,似乎是要拿什麽。
在火警響了的大樓,向着與出口方向相反的地方走着的,戴着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張臉的保安?有什麽東西在二人腦海中一閃。
董碩在大腦運轉的瞬間,身體也動作了起來,只見他一把推開盧苓韻,擡腳對着人影就是一記橫踢。與此同時,人影掏出了背後的東西。
腳與東西相撞的瞬間,一聲震耳欲聾的“砰”,讓三人都遲鈍了零點幾秒。有什麽東西與董碩擦身而過,插進了牆壁,又有什麽東西被董碩一腳踢落在地。緊接着,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盧苓韻眼中片段的畫面讓她看見了人影手中疑似刀的東西,她想做些什麽,可下一瞬間,畫面就變成了向她的方向沖來的人影、被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否受傷的董碩、與被董碩擊落在地的人影的刀。
躍遷的訓練幾乎是嵌入了盧苓韻的本能,所以在雙眼看見人影的那一刻,盧苓韻就做出了行動。在接下來那見面禮般的過招中,盧苓韻絲毫沒有處于劣勢,因為即便力量與視覺缺陷使得她與對方有着巨大差距,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她發現她竟然能推測得到對方的下一招,換句話說,她對對方的招式很熟悉。
招式……
實際上,盧苓韻也并沒和人影交手太久,因為很快董碩就從地上爬起來,再次主導了打鬥。二對一又沒了利器加身的情況下,人影很快就開始變得力不從心,他被董碩雙手反剪摁在了地上,而盧苓韻則從董碩身上掏出了手铐……
“你真的以為,你成為域外司時只是巧合嗎?”在手铐即将拷下的瞬間,人影說話了。
盧苓韻愣住,董碩因為盧苓韻的愣住而愣住。
人影趁着兩人發愣的瞬間,掙開了董碩的束縛,從兜裏掏出了個什麽扔在地上,頓時,煙霧擋住了兩人的視線。煙霧散去後,人影早已不見了蹤影。
“……抱歉。”不知道将這半跪的姿勢維持了多久的盧苓韻,望着空蕩蕩的走廊,說了這麽一句。
“你沒事吧?”董碩的關注點卻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