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是個喜歡把食品安全挂在嘴邊當招牌的餐館,所以它的廚房與待客區之間只相隔了一塊透明玻璃,廚師們在這頭香氣缭繞地掂着鍋剁着菜,食客們就在那頭一邊吃一邊看着,偶爾還會指着這邊根本看不全臉的口罩白帽子們點評上一番,一個個酷似廚藝比拼評審嘉賓。而前來幫忙的盧苓韻,就在口罩白帽的這一端。
剛将炒好的一鍋菜擺好盤,一回頭,盧苓韻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的顧湘老板,以及他那打着石膏的右臂。
“小盧實在不好意思啊,大過節的讓你休息不了。”他摸着圓潤的後腦勺賠笑着,“老陳回老家了,搞得廚房這邊本來就有點緊,再加上節假日客又多。本來我想着是自己下下廚就解決了的問題,卻沒想到這麽個橫來一筆。”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要是服務員稀缺還好,單手也是能端盤子的,但廚師嘛,你也懂的。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人,所以就只能麻煩你了。”
“不麻煩。”盧苓韻一邊頭也沒擡地回答着,一邊将盤子遞給了身旁的廚師同伴,俨然一副“我現在很忙,老板您能等會再來唠家常嗎”的表情。
可顧老板卻好像完全沒看出來,他就這樣掉着根胳膊穿着身舊西裝,在衆目睽睽之下,站在一堆廚師服中,興致勃勃地繼續打擾着盧苓韻:“哎,說來也慚愧,我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妹妹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就算了,那兩個弟弟真是一個比一個沒出息。”
“我媽去得早,我爸一個人沒人照顧,卻又不願意老大遠跑來京州。我生意上忙,更不可能天天跑到栗南去。所以我就想,我掏錢,他倆出力,都是自己的爹嘛,什麽房子啊、吃喝拉撒、醫保啊,亂七八糟花錢的我都搞定了,就要他倆住在老人家身邊照顧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當初也是這麽答應的,說好了一人照顧三年。”
“結果呢,一個推一個,能不照顧就不照顧,一個比一個過分,甚至還跑來跟我談條件。一會兒是聽說京州教育好,要我幫幾個侄子在這邊弄到學位,他們才能安心留在栗南照顧老人;一會兒又說是看我的生意不錯,希望兄弟間照顧一下給他們找個工作,他們這才能養的了家。”
“能答應的,我都答應了,可他們呢?老人家發個燒發了五天,他倆糖包心竟然沒一人知道!做錯了還說不得,一說就動起手來了。”聊往事聊得上了火,“竟然還敢問我要什麽‘看護費’,那不是他爹啊!讓自己的弟照顧自己的爸,我還得掏腰包給他發工資?!我咋不幹脆送他去養老院算了?”
“哎,”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顧老板又摸着後腦勺抱歉地笑了笑,“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不說了不說了,你忙。你的工資,我還是打到那個老賬戶上,對吧?”
“嗯,謝謝顧老板。”
“?G謝啥,是我該謝你才對。”剛說完這句話,他的手機就響了。
掏出手機,“喂?哈?你說什麽?”越聽電話那頭講,眉頭就越皺越緊,語氣越差,“靠!爸怎麽就養了你倆這麽個畜生!”罵罵咧咧地走出了廚房。
顧老板一走,廚房裏的烏煙瘴氣就變回了香氣四溢。廚師們也放下了剛才老板在場時的蹑手蹑腳,正常工作了起來。盧苓韻微微皺着眉目送顧老板離開後,也恢複到了廚師大業中。
之後的幾個小時,盧苓韻就這麽埋頭炒着菜,炒到饑腸辘辘後“望食止餓”,一直望到快感覺不到餓時,才将餐館內的“座無虛席”與餐館門口的大長隊,炒得人口密度稍微稀疏了些。
餐館的客流量一減少,員工們就趕緊抓緊時間輪流坐在最靠裏的桌子處,快速解決起了自己的溫飽問題。盧苓韻因為倒黴的是廚師中最年輕的一個,即便是老板親自請來的幫工,也不可避免地被排到了全廚房最後一個吃飯。
就在“前輩們”一個個走出玻璃門,廚房裏只剩下盧苓韻和一個新來的實習生的時候,又有兩個顧客推門進入了餐廳。
兩人中走在前面的那個剛進門沒兩步就看向了廚房的方向,并與盧苓韻的目光對視在了一起,是鄒祥平。而跟在鄒祥平身後的,則是一個明顯比鄒祥平年紀大,甚至很可能已經工作了的陌生女子。鄒祥平在看見盧苓韻時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他停下腳步對着盧苓韻點了點頭,等看到盧苓韻的回應後,這才松了口氣般的帶着身後的女子入座了。
兩人只是點了些很普通的菜,沒聊些什麽,也沒吃多久,最前一輪出去吃飯的前輩剛回廚房換班,他們就叫了服務員結賬。盧苓韻稍微有些好奇,可急于填飽肚子的欲望遠遠戰勝了對弟弟的八卦,以至于讓她連兩人是怎麽離開的都沒能注意到。
本以為這打工日的小插曲就會如此不痛不癢地過去,可沒想到盧苓韻剛埋頭吃了沒兩口,剛出去沒多久的鄒祥平就又走了回來。
“姐,我可以坐這嗎?”他走到了盧苓韻面前。
“唔,”盧苓韻擡起了腦袋,“你那朋友呢?”
“送上車了。”鄒祥平搬着椅子坐了下來,“她和我住在一個小區,比我大三歲,我們兩家關系不錯,她以前還輔導過我的學習。因為我複讀,所以就變得我才剛上大學,她就畢業了。她今天來大學城辦些事,我們就約着見了個面。”
“哦?”盧苓韻挑起了八卦的眉毛,“青梅竹馬?”
“诶不是啦……”盧苓韻也沒說得多明顯,鄒祥平的耳朵根就紅了起來,“我倆沒什麽,就是家裏人熟而已。”
“哦哦。”盧苓韻又埋頭苦吃了起來。
可盧苓韻的這個态度卻讓鄒祥平更敏感了,他支支吾吾地撓起了耳根,“哎,其實我……我以前是暗戀過她一段時間的。”不知道怎麽回事,也沒人逼,就這麽供出了自己的秘密,“但她一直都把我當個沒長大的小弟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噗。”
“別笑!”鄒祥平這下連臉都紅了。
“是是是。”盧苓韻卻笑得更歡了。
“哎你們咋一個個都這樣啊,”鄒祥平委屈巴巴地将鼻子嘴擠在了一起,“前陣子還被董霜那家夥笑話我有什麽狗屎戀姐癖呢。”
“噗哈哈哈哈……”盧苓韻差點笑得噎着,連忙端起水杯喝了好幾口,這才緩了過來,“沒想到你和董霜也挺熟的?”
“嗯,我倆正好在同一個英語補習班。”
“補習?”
“四六級啊,哪像姐你早就考過了,都快畢業了。”
“啊對,還有這茬,差點忘了。”
“?G姐,”鄒祥平突然賊賊地向着盧苓韻的湊了湊,“碩哥給你告白了嗎?”
“噗咳咳咳――”這次盧苓韻是真的嗆着了。
“咂咂,”看到盧苓韻那微紅的耳根,鄒祥平的報複心得到了滿足,“看來這是坐實了的?G,原來董霜那家夥嘴裏還是有點真話的。”
“這又是什麽跟什麽……”
“董霜說他哥對姐你格外上心,三天兩頭就向她打聽你的事,說這是他哥第一次這麽在意一個異性,所以就猜測他一定對你有意思。然後又說,根據最近他哥和姐你們的行蹤判斷,她覺得碩哥應該已經給你告白了,但卻沒得到你的答複,正喪着呢。”鄒祥平見了盧苓韻,就像是搖過的汽水開了蓋子似的,一口氣将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噴了出來。
“……”
“不過我倒覺得姐你不那麽快回複挺對的,”沒等盧苓韻說什麽,鄒祥平就又講了起來,“男朋友這東西還真馬虎不得。”擺出了副小大人的模樣,“碩哥人是不錯,但也恰恰是太不錯了些,不錯到成了中央空調。中央空調拿來當朋友當然是好的,但朋友前加了個‘男’,”往前湊了湊,意味深長地說,“姐,你就得小心了啊。”
“我們學校腦科學院的不少研究生學姐,一提到他就是兩眼放光,碩哥長碩哥短的,誰知道有沒有真和他有過什麽。”把自己說得義憤填膺了起來,“他最好沒有過什麽,他要是敢對姐你不好,哪怕他是碩哥,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盧苓韻被弟弟的話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在廢着腦細胞适應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用正常的方式無縫銜接地轉移了話題:“說實話,我還不知道你倆是怎麽認識的。”
“就是爺爺那事呗,”鄒祥平聳了聳肩,“我是說我原生家庭的爺爺。他不是得了老年癡呆嗎,全家上下有沒有一個能照顧得了他的。碩哥這個人民好警察就找到了當時剛成年的我,然後我們就認識了。我當時剛好第一次高考失利,他鼓勵了我好幾次,還教了我不少技巧,然後我們就混熟了。”
摸了摸下巴,又說:“其實我是挺納悶的,碩哥他是警察,但把老人送進養老院這個也歸警察管嗎?”
盧苓韻從鄒祥平的措辭中注意到了些什麽,“你不知道他是誰?”她問。
“是誰?什麽是誰?”鄒祥平被問蒙了。
看來,鄒祥平是真的不知道董碩就是那個被害醫生的兒子了,盧苓韻得出了結論。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是我想串頻了。”
“哦……”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哎呦,不行不行,”鄒祥平跳了起來,“我得趕緊回去了,下次再聊!”說着,站起身揮了揮手,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