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隊,”蔡馳推開了董碩辦公室的門,“小盧這兩天是請假了嗎?”
“嗯?”董碩眼皮一跳,從宗卷中擡起了頭,“她沒來上班?”
“是啊,從周一開始就沒來,打電話也沒人接,我就想着她是不是看這是國慶節,打算暫時擺脫咱們這無假期的苦逼工作,出去玩一趟,所以臨時在你那兒請了假,但忘了和我說。”
“沒,沒啊。她就算請假,按程序來不也該找你這個組長嗎?”董碩皺起了眉頭。一提到盧苓韻,他就想起了三四天前在栗南發生的那段對話,而在這背景下,盧苓韻的無故缺勤竟然顯得有些情有可原了。“要不,你給她資料裏填的緊急聯系人打個電話問問?好像是她的表姐還是誰來着。”
“也對。”蔡馳點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與此同時,宰烽卻與他擦肩而過地走了進來。
“宰隊?”董碩在看見宰烽眼中的嚴肅後,站起了身。蔡馳也在一旁停下了腳步。
“跟我來,邊走邊說。”宰烽揮着手轉身就走,董碩給蔡馳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先去找盧苓韻後,自己跟在了宰烽身後。
“一個案子,”宰烽的腳速很快,“上面覺得直接交給你們。不是我說,要是往常,上面的這種決定多少會讓我不爽一會兒,但這次,如果特偵隊能從刑警隊挖走這塊燙手山芋,我還真是謝天謝地。”
“發生什麽了?”董碩自動略過了宰烽的劣質玩笑。
“先給你打個預防針,這案子有些鬧鬼。”宰烽說。
董碩點了點頭,心想自己最近見過的鬧鬼的事難道還不多嗎。
“一名三十來歲的女子,昨天剛在醫院接受了心髒移植手術,今天早上就猝死在重症監護室了。要只是心電圖亂顫幾下哔一聲的猝死還好,關鍵她的心電圖竟然是像電視劇裏那樣直接突然拉的直線。那兒畢竟是重症監護室,搶救第一時間到位,除顫儀什麽的都用上了,但沒有半點反應,就像心髒憑空消失了一樣,沒多久就被宣布了死亡。”
“然後就有個腦洞大的家夥真的去查了一下死因,你猜怎的?”宰烽側過了頭,“那麽大個活生生的剛移植進去的心髒,竟真的不見了,渣都不剩,半點痕跡都沒留下。死者胸口皮膚上的手術傷都還是十幾小時前被縫上時的老樣子,更別談什麽別的傷口。監護室裏的實時監控拍着她的全身,連只蚊子都漏不掉,更別提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兇手,與她那顆自己跑了的拳頭大心髒。”
“你是說,”董碩舔了舔嘴唇,“新移植的心髒直接從胸腔裏消失了?”
“沒錯。”宰烽拍拍董碩的肩膀,推開了解剖室的門,用下巴指了指裏面,“你自己看吧。”
憑空消失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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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栗南郊區的一個垃圾處理廠裏。一卡車臭氣熏天的垃圾被倒進了投放口,噼裏啪啦落向了下方巨大的攪碎機。而就在這充滿惡臭的噪聲中,下落的垃圾堆裏倒出了個人影,她正是那顆消失心髒的原主――盧苓韻。
盧苓韻是在卡車開始筐倒的一瞬間回溯到遇害前的,可還沒等穿着件寫回溯點時的那件睡衣的她回過神來,失重感與惡臭就席卷而來,她本能地在空中胡亂揮舞着四肢,可卻只是徒勞地讓身旁的垃圾稍微比她落得快了些而已,并沒能減少半點她自己下落的速度。
并沒有向下落多久,她就聽見了刀刃的呼嘯聲,與巨大刀片旋轉時所帶來的割得臉疼的風。她拼盡了全力,試圖将自己往自以為是牆壁的地方挪着,卻只是一爪摳在了油叽叽的牆壁上,撞歪了中指的指甲。十指連心的痛讓她差點失去意識,可受傷的指甲縫中所流出的小血滴,卻是給了她一線生機。
“止!!”她吼了出來。
世界靜止了,包括身旁的垃圾與腳下的旋轉刀片,卻不包括下降的盧苓韻。她的身體反複撞在了幾個滑溜溜的黑色塑料袋上,直到最終在腳尖距離巨型刀片不到一米的時候,才抓住了某個黏糊糊的不明物,勉強停止了下落。
她不敢往下看,因為她知道,那一片片斜立着的鋼鐵就算不旋轉,也能将這樣落下去的她來個攔腰斬。她不敢用力呼吸,因為每一口吸氣所帶來的惡臭都會讓她胃液翻滾,而任何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幹嘔動作,都能讓她這本就抓不穩的手卸了力。
于是乎,她就這樣半屏着呼吸目不斜視地來了個單手引體向上,然後手腳并用地在這堆垃圾中攀爬了起來。
從垃圾投放口落進攪碎機,可能只需要短短的幾秒,可對于向上爬的盧苓韻來說,那确實滿路荊棘的幾十米。也只有到了這種時候,她才不得不慶幸起她那極限運動的業餘愛好來。
等一路爬到最頂端的垃圾袋上時,盧苓韻已經大口喘着粗氣,自動屏蔽臭味了。可現實卻并沒有給她松一口氣的機會,因為最後一個垃圾袋距離投入口,還有着足足四五米的距離,而爬上這四五米的方法,唯有通過那油叽叽的滑溜牆壁。
低頭看一眼下方的攪碎機,再擡頭看一眼遠處的牆壁,盧苓韻甚至都來不及思考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就被迫認命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一個魚躍跳向牆壁,在一爪摳上油膩物後立馬挺着肚子往上貼,這才在整個身體包括肚皮在內産生的所有摩擦力下,勉勉強強停止了下落的趨勢。
可這種停止沒能持續多久,就在她松開右手打算向上挪的瞬間,她整個人就又開始蹭着牆壁下滑。牆壁很油,尤其是在油漬碰到盧苓韻身上的血開始不再靜止後,可這種油膩卻無法改變身體與牆摩擦時的痛,更無法避免下滑時盧苓韻那被掰斷的十指指甲。
她拼了命地想再一次重複那種靜止,可老天爺往往不願給人第二次機會。就在這充滿了痛苦的下滑持續了幾秒後後,盧苓韻落在了刀片上。
兩塊巨刃,一個削開小腿卡在了盧苓韻的膝蓋上,一個斜斬腰腹卡住了盧苓韻的肋骨。就這樣,盧苓韻鐘玉不再下落了。
滴答,滴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盧苓韻聽到了水聲,可她心裏的某一處卻知道,那滴答着的并不是“水”。
爬啊,要向上爬。她的腦海中不斷地閃現着這個念頭。可同時,她卻也知道,她已經爬不動了。她知道事到如今,等待她的結局只會是卡在這兒後失血過多而死,世界重歸運轉,她則徹底進入攪碎機。然後,可能是一兩天後吧,個體回溯,重新開始逃脫之路。
所以,她決定與其挂在這等着疼痛慢慢集聚,等着失血慢慢過多,還不如讓重啓來到快一些。
于是乎,“解。”她說出了這個字眼。
話音未落,說話的人就已經不再是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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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百裏畫廊。
“垃圾處理廠?”許軍銳問。
“沒錯,韻韻應該是被抛屍在了垃圾處理廠,卻不知道是哪個。我們的人正在整個京州省進行地毯式篩查。”彭莎的聲音很是沉重,“從警局兩天前接到的那個心髒消失案子來看,韻韻應該已經回溯過了一次,但她沒有回來,說明她還沒能逃出來。甚至,可能又一次……”
“所以,從時間上估算,下一次回溯是今天?”
“嗯,如果從她每晚睡覺前重設回溯點的習慣沒有變化的話。”
許軍銳面色陰沉地摸起了下巴,“今天先讓人都集中到栗南的垃圾處理廠查,不用管隐蔽的事,程序手續什麽的也全部跳過,放手做,焚燒的也好、掩埋的也好,全給我攔住了,攔不住的哪怕把廠子砸了都行,然後再找人到掩埋區去掘地三尺。遇到礙事的人別浪費時間廢話,直接敲暈了扔一旁,責任我來擔。記住,動手的時候看着時間小心點,別韻韻剛回溯完就又被那幫毛手毛腳的家夥弄傷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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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軍銳估算到了一切,只可惜,他漏了盧苓韻的行事習慣。
盧苓韻的确是在碎垃圾山中醒來的,但時隔兩天,這些垃圾竟然還儲存在處理廠裏,既沒有被焚燒,也沒有被運出去掩埋。于是乎,盧苓韻就這樣站在了垃圾山上,望着頭頂嗡嗡轉的攪碎機,又接近絕望地看着四周沒有半點出口跡象的牆壁,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猶豫了一下,從睡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個小黑本子,借着從刀刃縫隙間漏出的星點陽光,費力地讀着幾次回溯前的自己所留下的筆記。
“10.1,十二點半,栗南高速路口加油站,乞讨女孩,給錢。”這是筆記的最後一條。
而現在的時間與回溯點的時間……
盧苓韻看了眼手表日期與手腕背上的數字,之後又擡頭看了眼頭頂旋轉着的刀刃。看樣子,已經回溯兩次了。她做出了結論。
頭頂刀刃,四周鐵牆。
出不去,哪怕能控制時間也出不去,因為能力有限。靜界無法協助攀岩、過刀;而成功歸識的前提,是目的時間點的自己是“活的”,而不是垃圾山上的一具死屍;至于用“進”或“退”拆了整個牆壁,那自己估計會被坍塌的建築砸成肉泥,到時候埋在地底,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那麽,只剩下……新學的歸體。
歸體的時間沒有限制,不知道為什麽,盡管不曾從任何地方聽任何人說過,盧苓韻卻清楚地知道着這個,就像是夢裏見過另一個自己使用一樣。
在黑本上寫下最後幾段話後,盧苓韻用鉛筆弄傷了自己的手。
“歸體,地點:百裏畫廊西門三號女洗手間工具間,時間八月三十日晚上十點整。”
緊接着,扭曲的碾壓感與紛雜的畫面瞬間将盧苓韻包裹,等一切恢複正常時,盧苓韻已經腳下一軟一腦袋撞在了洗手間工具間的門上。
她趕走眩暈站直身子聽了聽四周,又看了眼手表,最後壓低腦袋走出了工具間。
這個時間,這裏一般是不會有人的,她沒有猜錯。而這個時間,屬于這個時空的自己正剛從山北回來,從董碩的車裏下來,從內居民通道向景區內走着。
盧苓韻的目标,就是另一個她自己。
她低着頭一路小跑,守株待兔地等在了西門通往躍遷客棧必經之路旁的樹林裏。她看見了董碩,她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她從兜裏掏出了那個黑色本子,又将那根細尖細尖的鉛筆握在了手心。
她憑着感覺憑着記憶,在眼中靜止的世界中抓準時間,輕手輕腳地從背後沖向了二人。之後,一個輕躍勒住另一個自己的脖子,将鉛筆對準她的頸動脈狠狠地插進、拔出後,用黑本摁住了湧血的傷口。
在完成一切的瞬間,她也在二人的驚愕目光中,化作了灰,帶走了一切存在過的痕跡,唯獨留下了那被血浸濕的黑本與鉛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補償之前的晉江淨網大停更,最近會經常冒出意外加更,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