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混沌的狀态,在這種混沌的空間裏,沒有人類的所有認知和概念,只有一種純真的生命力。比如嬰孩從這片混沌中來,再比如愛情的産生也正是來自于這片純真的混沌。愛與恨是兩種對立面。可是他認為愛并不一定産生于恨,恨也不一定會産生出愛。
但是,很多年後他重新翻看到當年的希臘哲學史筆記時,他才想到,也許古希臘學者讨論的是最濃烈的仇恨和最至高的愛意,而不是凡世間夫婦之間的那種勉以度日的尋常感情。
最為持久的仇恨之火必定源于愛的灰燼,而最熾熱的愛情也必定源于其對立面的仇恨的火焰。這就是為什麽他對湯姆的仇恨之火在他有生之年從未熄滅,因為湯姆毀了他此生唯一的愛。這也是為什麽伊麗莎白對湯姆的愛那麽熾熱而沒有不歸路,因為他們的愛基于仇恨的屍骨之上。
回到一九三八
1938年的夏天改變了一切。
弗朗西斯滿17歲之後的第一個夏天,他應邀和家人出席了蘭道爾先生的婚禮。他們家和蘭道爾家是遠親。托尼·蘭道爾比他小六歲,是一個陽光帥氣的金發小子。他穿着合身的深藍色禮服長袍,和他的妹妹瑪格麗特站在搭建了婚禮帳篷的花園門口迎接客人。
“瑪格麗特不大開心。”托尼對弗朗西斯擠了擠眼睛,“她不喜歡她的後媽。”
“那麽你呢?”弗朗西斯笑着說。
“瑪德琳和茱莉亞沒啥兩樣。”托尼說,“我敢保證過不了兩年,我爸又會找到另一個漂亮女人了。”
才11歲的孩子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弗朗西斯心想,還真是這種家庭的孩子才會這樣。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驚訝地看到了一個栗色頭發的女孩子走了過來,看了看托尼和瑪格麗特,帶着一臉的生氣和不屑一顧。
莉齊的心事永遠都是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令人一覽無餘。弗朗西斯吃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時候,蘭道爾先生走了過來,熱情地說:“托尼,瑪戈,快來見見瑪德琳的女兒。從今天起,莉齊就是你們的妹妹了。”
瑪格麗特不屑地哼了一聲。托尼走上前去,友好地向莉齊伸出一只手,可是莉齊飛快地擡起手來,把一顆石子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接下來的混亂畫面不難想象,大人們帶着托尼去包紮傷口,莉齊被訓了一頓,她媽媽不再讓她做花童了。她看起來一臉的無所謂,到了下午,大約是為了炫耀,瑪格麗特帶莉齊去看她的西班牙純種馬駒,不知發生了什麽,瑪格麗特整個人都摔進了馬廄裏,那身新裙子被栅欄割破,沾滿馬糞和飼料,徹底被毀了。
這小丫頭真是越來越叛逆了,一定是青春期要到了,弗朗西斯心想,一邊覺得很好笑。晚宴期間,他找到被瑪德琳關在起居室裏的莉齊,給她帶去一疊手指餅和熱茶,打趣地說:“你今天似乎心情很不好呀?”
莉齊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臉色沉沉的,不說話。
“到底怎麽了?”他說,在她身邊坐下,“你把托尼和瑪格麗特都整了一遍,你媽媽肯定很生氣。”
他像老朋友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他沒有別的意思,但她卻臉一紅,往旁邊挪了挪。
她從前見到他可都是主動撲到他身上來的,現在卻害羞起來。弗朗西斯好笑地看着她,說:“跟我說說你的傷心事吧。”
莉齊一開始還挺拘謹,說着說着就打開了話匣子,一發不可收拾了。她說她過去這段時間過得一點也不開心,孤兒院裏的一個黑頭發的男孩子總是欺負她和街上的每個孩子。她的爸媽離婚了,法院把她的監護權判給了她爸爸,她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媽媽了。她知道蘭道爾一家人都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們。在他們眼裏她就是個邋遢的小叫花子。
說道最後她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媽媽不要我了,她有了新的家人。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弗朗西斯像一位兄長一樣把她抱在懷裏,溫柔地安慰說:“不會的,你媽媽雖然有了新的家人,但是你永遠是她的女兒。”
可是莉齊還在哭。
“哪個孤兒院的男孩子欺負你?”他狐疑地問道,“我幫你去揍他。”
“不用,”她傲氣地揚起小小的下巴,說,“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打得過他。”
弗朗西斯大笑起來,伸手把她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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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時候,他找到托尼,逼着他發誓以後不許欺負莉齊。
托尼嘟嘟囔囔地說:“她一見面就把我的頭砸了個大包!”
“她媽媽為了嫁給你爸抛棄了她,她當然恨你們一家人。”弗蘭西斯說,“瑪格麗特肯定會給莉齊使壞,你向我保證,只要你在霍格沃茨,你就得處處保護她,把她當做你的親妹妹看待!”
“這關你什麽事?” 托尼奇怪地問他道。
“她是我的好朋友,”弗朗西斯簡單地說。
找完了托尼,他又找了父親手下的一名助理,讓他找人去孤兒院打聽情況。他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孤兒院的混蛋和莉齊過不去。
坐在飛天掃帚管理辦公室裏,他收到了第一份關于湯姆·裏德爾的報告。
裁紙刀打開牛皮紙信封,兩張黑白相片掉到地板上。他撿起照片,愣在了原地。
照片是在晚上跟蹤偷拍的,并不清晰,可是他還是認出了泰晤士河以及河對岸溫柔朦胧的燈光。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肩并肩坐在河邊的橋洞裏,笑着說着話。
第二張照片是男孩子一個人站在萊斯特街上。他穿着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走過一幢出租公寓樓下面的灰色石階。盡管只有一張側臉,弗朗西斯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麽漂亮的男孩子。
那一年,他17歲,湯姆10歲。當他的手裏捧着湯姆的照片的那一刻起,兩個男人之間一輩子的戰争就拉開了帷幕。
馬爾福和托尼對湯姆的欺侮頂多只是算得上小打小鬧。一年級暑假,湯姆從國王十字車站出來,提着行李往公交車站走去的時候,兩個黑衣人不知從哪兒蹿了出來,擊暈了他,把他拖到了一輛汽車裏。
不知過了多久,一桶冷水嘩地澆在了他的頭上,湯姆頭痛欲裂,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廢棄工廠裏,外面正下着瓢潑大雨,冷飕飕地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湯姆眨了眨眼,看到了一雙清冷而嚴厲的灰藍色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帶着一絲好奇和鄙夷。
湯姆試着動了動,可是他的手被緊緊綁在了椅子的背後,根本無法動彈。他試着挪動了一下身子,嘩地一聲,一根懸浮在空中的皮鞭就抽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一道觸目驚醒的血痕。
“喬納森,不要動手!”弗朗西斯對他身後的助手擺了擺手。
站在11歲的男孩子面前,18歲的弗朗西斯看起來格外高大。他穿着黑色的長袍和鬥篷,帶着羊皮手套,在湯姆面前蹲下來,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你好,裏德爾先生。”
湯姆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兇狠地問:“你他媽的是誰?”
弗朗西斯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真絲手帕,擦掉了湯姆噴在他臉上的口水。
“我沒有興趣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弗朗西斯說,把手帕放回口袋,抽出了魔杖,“不過,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嗎?”
“如果你有興趣告訴我的話。”湯姆陰鸷地說。
弗朗西斯冷笑一聲:“我早就把你的背景調查的清清楚楚了。在孤兒院恐吓其他孩子?吊死其他孩子的兔子,把他們帶去山洞?都是些幼稚可笑的把戲,而且相當低劣。”
湯姆的黑眼睛冷冷地看着他:“繼續。我知道你還沒有說到重點。”
“果然聰明。”弗朗西斯說,“說,你和伊麗莎白·布拉德利是什麽關系?”
湯姆很明顯地怔了怔,伊麗莎白?那個沒有腦子的傻姑娘從他腦子裏閃過,他和她有什麽關系?過去幾年中,他們只是在萊斯特街打過幾次架而已,在學校裏幾乎都沒有講過話。
不過他很快就轉過彎來,烏黑的眼睛裏漸漸聚集了濃濃的嘲諷:“我和伊麗莎白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
“聽着,你這只該死的小耗子,”弗朗西斯的魔杖戳了戳他的胸口,“離她遠一點。明白了嗎?不然的話,我會讓你死得比你的母親還要難看。”
湯姆的眼睛裏漸漸充滿了冰冷的怒氣,但他開口的時候,語氣裏帶了一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