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
聞言,黃裙少女眼神躲閃,支支吾吾起來:“我、我也不知道……”
姜昤挑眉觑她一眼:“這樣啊。”
“那……那當然了。”少女心虛地撚了撚碎發,生硬地轉移話題,“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我叫重明,是上善山的弟子。師姐你呢?”
上善山,劍修的聚集地,到此擇劍,倒也合理。
只是……上善山的山主是大長老,與擎雲山的關系最為密切。大長老門下弟子皆有佩劍,近年來也不曾領回新的弟子,這重明又是何人?
疑慮壓在心裏,姜昤面上淺笑:“擎雲山,姜昤。”
姜……昤?
重明圓眸微睜,似乎有些激動:“可是日令昤?”
姜昤覺着有些奇怪,但還是颔首,道:“是的。”
好不容易找到個稱心如意的,居然是那家夥的主人。
重明的神色扭曲幾瞬,咬了咬牙,顯出幾分沮喪:“……長鳶,汝娘也。”
那些極力掩埋的情緒剎那間湧出,姜昤呼吸一滞,忍不住上前,兩手握住重明的肩,聲線微顫:“你認識長鳶?”
重明輕咳了聲,理所當然道:“自然。”
“她與我一同長大的。”重明四下張望,擰眉問,“長鳶呢?”
手上脫力,姜昤的手從重明的肩上緩緩滑下,垂落下來。
眉眼微垂,她聲音放得很輕。
“對不起。”她艱澀道。
“我把長鳶……弄丢了。”
“……什麽?!”重明瞳孔微縮,唇角要彎不彎地僵在那裏,語調輕快,“那,太好啦。長鳶那厮與我勢同水火,她不見了……正合我意嘛。”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啊。
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下,“啪嗒”、“啪嗒”地墜落在地,在深褐的地面洇開一點一點的暗色。她慌亂地擡手去揩,卻怎麽也擦不幹淨似的,越流越多。
倏地,重明落入一個陌生懷抱,溫暖柔軟,如一團被日光加熱過的雲——是姜昤。
“嗚……”她抽噎着抱住姜昤的腰,哭得狼狽。
姜昤閉了閉幹澀的眼,咽下哭腔,只是不斷道:“對不起……”
“對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重明才抽抽嗒嗒地松開手,清咳了聲道:“我才沒哭哦。”
肩胛處的衣料被洇濕成深色,姜昤張了張口又閉上,最後才答:“嗯,沒哭。”
背對着她擦幹眼淚,重明轉回身來,頗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後面那群花妖是我朋友。追我是為了幫我吸引你。追殺什麽的都是騙你的。”
“我是劍靈嘛,遇着喜歡的修士,總會想法子親近的。本來還想同你結契的……”
每把劍擇主的方式不盡相同,但當初在水境,長鳶也是用人形接近的。
姜昤想過重明非門內弟子,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不過有了準備,她倒也沒太驚訝,只是平靜地笑笑:“嗯,我知道。”
重明一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你說上善山的時候。”
重明尴尬地摸了摸後頸:“嘛,我也只知道這個山派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別別扭扭地問道:“那……你有長鳶的消息嗎?”
“我可不是關心她啊!”
姜昤忍俊不禁,但很快又正色道:“現在有一個比較确切的地點。”
“哪兒?”
“魔域。”
這是她前世尋了六年,才窺得的冰山一角。
重明雙眼一亮:“能帶上我嗎?”
姜昤粲然笑笑:“當然。”
*
找到姜昤的時候,她正與一個陌生的女子談笑,笑語嫣然,鮮活明亮。
寧遙清撐着劍勉強站穩,凜冽的劍光映照出他染血的白衣,狼狽不堪。手指攥緊,他心中升起幾分自卑。躊躇幾瞬,終是沒有開口把她叫住。
血污與陽光,本就格格不入。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姜昤走遠。
未料沒走幾步,姜昤腳步一頓,蹙着眉問重明:“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
重明吸了吸鼻子,奇道:“真的欸,哪來的血腥味?”
姜昤循着氣味回身,便看到樹影交錯中,搖搖欲墜的少女撐着劍,蒼白的臉上濺了血,神色不明,但看得出已極其虛弱。
看清少女長相的那一刻,姜昤匆匆朝她跑去。
跑進了滿是血污的陰影裏,接住了站不穩的、快要摔到地面上的寧遙清,讓她倚坐在樹邊。
師姐……
寧遙清的心髒猛地一跳,避開少女要搭上他手腕的素白手指,小聲道:“師姐別碰……髒。”
姜昤沒理,皺着眉探她脈搏。确認沒有大礙後,她從儲物袋裏翻出一瓶丹藥,倒了顆塞進寧遙清嘴裏,聲音不鹹不淡:“吃。沒毒。”
“……”寧遙清乖乖咽下,一雙清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師姐……生氣了麽?對不起,遙清……”給師姐添麻煩了。
她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姜昤松下神經,擰起的眉梢終于被撫平。“沒生氣”三字在齒間轉了一圈,出口卻成了一句:“是啊,我很生氣。”
姜昤深吸一口氣,接着道:
“氣你明明找到我了,卻不開口叫住;氣你受了那麽多,還覺得髒不讓我碰。”
“我七歲下山歷練,碰過的血比十個你都多……”
“要是我沒發現你怎麽辦?打算在這裏過一輩子嗎?”
寧遙清一時語塞,垂着眸子安靜聽完。末了,還是幹巴巴道:“抱歉,師姐。”
一拳打在棉花上。
姜昤被這話堵得沒了氣,揉揉眉心,端着的嚴肅神色瞬間破功。
“行了,知道就好。下次不許再犯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擡手撚訣,幫寧遙清清理幹淨身上的血漬,“還好這回都是些皮外傷,只是看着猙獰了些——這些傷怎麽弄的?”
手上的力氣回複了不少,寧遙清拔出被他撐在地上的長劍。
姜昤這才注意到,握在寧遙清手心的,不再是笨重的玄鐵劍,而是一把透着凜冽寒光的鋒利長劍。她撩起長睫,緩聲問:“因為他?”
沒等寧遙清說話,長劍嗡嗡地出了聲:【怎麽能說是因為我呢!】
【雖然妖獸是我安排的,但這就是我擇主的方式啊!】
【再說還是我救了他呢!】
姜昤:“……”
一旁的重明也沉默了。一同在劍冢生活數百年,這家夥什麽德性,她清楚得很。
就是莽,只會莽,并且堅信以戰擇主。
良久,她開口:“孤塵。”
被叫作孤塵的長劍停下辯解,不耐煩道:【幹嘛,臭鳥。】
重明鳥。重明的外號。
重明冷笑了聲,朱唇輕啓,吐出一個個優美的字眼:“你個智障。”
孤塵瞬間暴起,惡狠狠道:【你才智障!臭鳥智障!】
兩劍你來我往怼了數十個回合,寧遙清終于受不了,在識海裏冷聲呵止:【閉嘴。】
【可是……】孤塵委屈巴巴地閉了嘴,可沒過多久,又忍不住開口。
寧遙清眉眼沉沉,把他扔了出去,恰好落在重明邊上。重明彎起眸子把他撿起,識趣地走遠了些,又叽叽喳喳地吵起來。
耳邊終于清淨,寧遙清勾了勾姜昤的手指,仰起臉,眉眼間只餘幹淨無辜:“師姐,別理他們了。師姐想說什麽,同遙清說便是。遙清……都聽着。”
姜昤怔然對上他的雙眼,應了聲好。話落又覺得古怪:“孤塵怎麽飛出去了?”
師妹仍是乖巧模樣,溫聲答:“他說要出去,同那位姐姐說話。”
姜昤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沒再深究,跟寧遙清簡單講了講重明的來歷,又說了些口水話。
等寧遙清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姜昤才牽着她起身。
光影流轉,她眼裏噙笑,眼角微勾,勾出幾分恣意和灑脫。
“走吧,回家。”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