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林內坐了很久,只到外面傳來“安公主,安公主”的喚聲,他這才回過神,一擡眼,便發現有個姑姑模樣的宮女,帶着兩個小宮女穿過了竹林,又發現了湖邊她身影。
“公主,公主,您怎麽又偷偷跑到這裏來了?還睡着了,鞋子也不穿,你一向身子弱,這要是着涼可是怎麽好?”那姑姑在她的身邊伏下身子,一邊替她套上鞋子,一邊嗔怪着道。
“姑姑,我剛才在屋內覺得悶得很,便跑到這裏想吹會風,見這湖邊很清,便一時沒忍住脫鞋洗了腳。準備穿鞋時便覺得有些犯困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姑姑你別擔心,我最近都長胖了,沒那麽容易着涼。”她掙着一雙水盈盈的鳳眼,嗓音軟糯,帶着一抹少女特有的嬌憨。
那姑姑聞言輕笑一聲,動作動緩的替她穿好鞋子,兩個小宮女扶她起了身,幾人便慢慢朝竹林外走去了。
那她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竹林盡頭,他才起了身,對着靜幽的竹林自嘲的輕笑了一下,心想自己這般舉動,還真是有些莫然其妙呢,就像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啊!這都亂想些什麽呢?什麽情窦初開?自己對她,不可能也不會生什麽情,不過是自己的憐憫之心又在作怪罷了。他伸手捏了下自己的額頭,為自己這混亂的思緒嘆息了一聲。
晚上回去之後,他如同往常一樣,洗漱之後看了幾頁書,然後便熄燈就寝。才睡了沒多久,他便感覺自己榻前走來了一個女子,那女子的身影芊細窈窕,來他的榻前停了片刻,便伸手掀了他的被子,緊接着一個嬌軟溫熱的身子進了他的被窩,還用一雙柔軟無骨帶着畢涼意的小手,自背後摟住了他的腰身。
他雖是驚詫萬分,心裏想着該是要立刻推開身後的女子,可是她身子柔軟得不可異議,從未有過的渴望湧上他的心頭,又彌漫了他的渾身上下,他腦袋一沉,便驀然翻轉身子,一把摟住那女子,與她抵死纏綿起來……
“意安,安兒……”他櫻色的唇間,終于溢出了一聲呼喚。
他的喚聲一出,整個人也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猛然自榻上坐起來,卻見自己四周空空如也,竟然是做了個夢!
可是,一向自制的自己,怎麽會做這樣難以啓齒的夢?更可怕的是,夢中的與自己糾纏的人兒,居然是她!他伸手抹了一把額上沁出的細密汗珠,心裏漫過一陣深重的羞恥與內疚之感……
從那夜之後,他便刻意減少了進宮的次數,更是有意的避免聽到任何有關她的消息。他甚至默許母妃選了兩個生得甚是貌美的女子,送入了自己的王府。
可是當那兩個嬌美可人的女子,着一身近乎透明的輕衫跪在他腳邊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她在湖邊小憩,領口微敞,赤着雙足的模樣。他頓時一陣氣惱,揮手将那兩個女子趕了出去。
又過了幾月,又是數天寒冬到了,這日他走出朝堂,卻是無意間聽聞了一個消息,意安公主要嫁去大月和親了!
他聽聞之後,站在殿外的臺階停駐了好久,“意安公主”?意安?意安!這個名字自從那夜,從那個荒唐的夢中被自己喊出來之後,他便再沒有想起過一次,他刻意的将這個名字埋沒在自己的記憶之中。這會兒乍一聽到,心裏卻是一陣劇痛,似是被什麽利器戳中了心髒,令他一時連步子都不能邁了。
“殿下,您這是怎麽了?”一個聲音自他的耳旁響了起來。
他擡眼一看,便發現了一張清朗的面龐,正用關切的眼神看着他,他認了出來,眼前的人是禦前侍衛蘇雲朗。
“雲朗,我沒事,可能是有些累了。”他擺了擺了手道。
“殿下,我見你面色有些蒼白,可是最近太累了,您可是要注意身體啊!”蘇雲朗仍是有些擔心地道。
“謝雲朗,我真的沒事。”他一邊說着一邊邁步準備離開。
“對了,雲朗,你知道大月國在哪嗎?”他向前邁着幾步,突然又似想什麽來,便停下腳步,側身問蘇雲朗道。
蘇雲朗聞言走至他身邊,輕輕嘆息了聲道:“殿下問的可是安公主即将和親的大月?大月在天遂的邊境,中間隔着一條綿延數百裏的黃金大漠。要去大月,必須穿過那一片很是惡劣的沙漠。”
他聽聞之後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轉過身子,看着蘇雲朗,似是不經意地道:“雲朗既是知道那大漠很是不好走,便做個送親大使,一路護送安公主至大月,如何?”
蘇雲朗先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後便拱手恭敬道:“雲朗謹遵殿下吩咐。”
他點了點頭,随後便轉身飄然而去。
“殿下……”蘇雲朗在後面低喚了他一聲,本是有話要說的模樣,可是看着他清冷索然的背影,終是嘆息一聲,将要說的話吞入了肚中。
這一日午後,他正在房內小憩,這幾日,他身體微恙,便皇兄告了假,沒去尚書臺,而在在自己的府內歇着。
正靠在小榻上迷迷糊糊中的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胸口生過一陣痛來,那陣痛,毫無預兆地向他席卷而來,如針刺,似刀割,令他疼得無法忍受,他坐起了身,捂緊了胸口,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吸氣之聲。
“主子,您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适?”片刻之後,貼身小厮茗止的聲音響了起來。
“茗止,今日是什麽日子?”片刻後,那陣痛消失了,他開口問道。
“主子,今日是臘月初八,早上太妃娘娘不還叫人送了臘八粥來府上,給您嘗過的麽?”
茗止有些疑惑的回道,心裏忍不住想,主子這幾天是怎麽了?精神一直不怎麽好的模樣,這會兒睡個午覺都被夢魇了一樣,連日子也忘了。主子肯定是生病了,一會得告訴楚大哥去,讓他去請了太醫給主子看看。
過了一會兒,楚風果然過來了,見他精神不佳的模樣,便小心問他可要請個太醫過來看看。
“不必了,我不要緊。”他一口回絕了。
“對了,送親的人都回來了嗎?”過了半晌了,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楚風愣了好半天,才想到他問是的應該是送意安公主去大月和親的人。
“回主子,還沒有,看行程也該是快了,可要派人去打聽一下?”楚風回道。
“不必了……”他道,神色有些黯然。
半月之後,蘇雲朗回來了,他帶着一身的傷,還有已是吓破膽的禮部侍郎回了洛安城。和親路上,公主遭劫,一命歸西,這樣的消息震驚了朝野上下。
正在上朝堂上的他,聽聞這個消息之時,整個人呆在了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緊接着,便覺得胸口出現了一陣無法忍受的疼痛,那痛,讓他瞬間夜色蒼白,朝服袖下的手顫抖着,強持着鎮定忍了過去,之後便覺得胸口空蕩蕩的,有什麽東西突然間自身體內消失了一樣。
好不容易捱到了散朝,他失魂落魄的回了琛王府,剛至門口,卻發現蘇雲朗正在門口的臺階上等他,蘇雲朗一身的外傷,卻仍是強撐着站在那裏等他。他趕緊讓楚風将蘇雲朗攙進了書房。
“她臨去之前,都說了些什麽?”
他在書房臨窗而立,聲音輕而淡,沒人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如此淡定。
“回殿下,她讓屬下将這個交給您。”蘇雲朗站起身,聲音音透着一絲壓抑不住的低落。
他擡袖,露出一只修長瑩白的手來,接過了蘇雲朗遞過的荷包,帶着絲顫抖之息,解開了那只荷包,眼前驀然出現了一朵幹花,是一朵已經枯萎多時的杏花,白色的花瓣,末端一點暈紅。
“殿下,她說,她極愛這杏花,她還說,但願來世不托生在帝王之家,不再喚季無疾為皇叔……”蘇雲朗一字一句道,聲音裏有隐藏不住的痛楚。
“意安,安兒……”他低喚了一聲,忽然間明白了她所有的心思,她晶亮似小鹿般怯怯的眼神在他的眼前浮現,他忽然間便感知了那眼神裏深藏的情緒。
他的心裏生過一陣被慢刀鋸過的痛,思緒也開始游離飄忽,蘇雲朗何時離去他也不知道。很久之後,他才找到了一絲意識。
“楚風,去查一下,我要所有的細節……”他對着一直守在一旁的楚風道。
楚風答應一聲出了門。
幾天之後,楚風将查得的所有情報送進了書房,他讓楚風退了出去,自己坐在案前一頁頁地翻看。當翻到其中一頁,他頓住了,上面赫然寫着:“大月可汗,年愈六旬……”
他的心裏又彌漫過一陣疼痛,帶着漫天蓋地的內疚與悔意來。為什麽要刻意回避有關她的一切,為什麽得知她和親的消息,還要無動于衷,聽之任之?為什麽?自己的心怎麽就那麽硬了?
他就這樣想着,然後,不知不覺間,一滴淚,自他的長眸滑落下來,順着他俊美白皙的臉頰,慢慢滴落,一直落入他的心底……
一月之後,天遂朝最尊貴的親王季無疾突然一反常态,聽不進任何人的勸阻,率領着麾下的親衛軍深入大漠之地,不眠不休,拼殺三日三夜,将北羌一族斬殺殆盡。在率軍回洛安的路上,琛王殿下突然消失不見,自此人間蒸發,再無一絲訊息。
又過了一段時日,皇後王氏外出游玩之時,突遭人伏擊,死于非命……
很久之後,有人說在去西域大漠的路上,見到過一個衣袂飄飄的僧者,姿容絕美,很像當年失蹤的琛王殿下……